“帶我去買兩套衣服吧。”


    在溫梔冷冷的目光裏,紀衡敗下陣來,軟著語氣說出話。


    “買什麽衣服,你現在就出去,滾迴你的紀家。”


    溫梔半分不退,語氣依然冰冷。


    “溫梔,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之前的都是誤會。你和蔣阿姨照顧蔣淩翰一個大男人,還是經常毒癮發作的,多不安全?我做不了什麽,但至少能製住他,保護你們。你看到了,蔣淩翰本來是個好男人,但在毒癮控製下成了什麽樣?你想讓蔣阿姨陷於危險中嗎?你想讓清醒時的蔣淩翰一直處於痛苦中嗎?你想讓希希這麽小就看到這麽殘酷的一幕嗎?媽媽受傷會讓希希多難過,你肯定沒有沒想過。”


    紀衡深吸口氣,語氣平和地勸導著。他的話有理有據,且正中溫梔內心最隱秘之處。


    若是隻有她一人,她必定會全心全意地陪伴淩翰直到他恢複,不會做讓淩翰如鯁在喉的事,這是她欠他的。可…她還有希希,希希還那麽小,正是需要母親陪伴的時候。她已經沒有父親了,她不能讓她連母親都失去。她欠希希的也很多,現在隻能把希希寄托在秋莎媽媽那,一想到這,她就痛苦不堪,每日每夜都在思念她……


    她不會原諒紀衡,永遠不會。但,她現在也無法拒絕他,淩翰,確實需要一個男人控製住,如果她們平安了,他也不會再有自殺的想法,對他的治療也更有幫助。


    就算是,紀衡欠她的,對她和希希的補償吧。這件事後,她和紀衡就再無瓜葛。


    “……你可以留下來,在淩翰恢複之前。我同意,隻是因為你有用,不是原諒你,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永遠不接受。”


    溫梔眼神裏仍結了層冰般。


    紀衡凝視著她的眼睛,心裏驀地被凍得一疼,他頭更低了下去,蔫嗒嗒地像是做錯了事向主人做出可憐相的小狗。


    “那帶我去買兩套衣服吧。我著急趕來,衣服都沒帶,你也不想我去蔣淩翰麵前晃吧,如非必要。”


    未見溫梔做出什麽反應,紀衡心一顫,眉頭微擰,扯了扯身上皺巴巴的衣服。他還穿著昨日那套,迴來忙完了倒頭就睡,沒有換衣服的時間,也沒有可換的衣服。


    真讓他穿蔣淩翰的衣服,他第一個就不願意。他們以前是兄弟時,確實好得連褲子都能穿同一條,可…他們已經迴不去了。看到蔣淩翰那樣,他震驚之餘,又隱秘的有絲欣喜,他已經給不了溫梔未來了,就算是為了溫希,溫梔也絕不會和蔣淩翰在一起。


    溫梔抿起嘴,狠狠地刮了他一眼。


    也是為了掩飾心底突然的柔軟。她對紀衡,到底是有感情的。她從未見過紀衡在她麵前露出過如此脆弱的模樣。那雙黝黑的眸子,從來都是深不見底的,她沒在裏麵見過任何人的身影。可剛才,他深深地凝視著他時,她看到了,他的眼裏,滿滿的都是她。黑亮的眸子,吸進了星星般在她身影後閃爍。


    她感到羞恥,她竟然因此覺到了一絲甜蜜的喜悅。


    “我帶你去,自己買。晚上要早點迴來照顧淩翰,所以你隻有三個小時買衣服的時間,想好買什麽,我可不陪你逛。”


    偏過頭,她轉身向門口走去。聲音依舊沒有什麽起伏,無比冷漠。


    紀衡苦笑了下,徹底沒了轍。至少,她同意了他的留下。他對她,太不是人,不會這麽輕易被原諒,他也清楚,要想打開她的心結,最關鍵的還是在希希那。人常說近水樓台先得月,希望,他能借這段日子,找到她對他封閉的心房的門,最好能敲開條縫。


    他打定了主意,隻會愈挫愈勇。


    和售貨員說了買衣服,售貨員瞬間就滿臉熱情地介紹起她們商場的各類牌子貨。


    溫梔本來是滿臉不耐煩地坐那等他試穿的,她不明白,紀衡又不是差錢的人,看好了報上尺碼付錢就可以走人了,還試穿什麽,浪費時間。可到後麵,見著他穿著那身簡單的休閑白t黑褲出來後,她不得不承認,她還是在心底悄悄地悸動了下。


    雖然知道他是沉浮商場多年的人了,但當他斂起全身鋒芒,隻著最青春樸素的衣物時,她卻仍恍若看到了他最初的模樣。


    翩翩少年,太陽般耀眼,是她最柔軟最遙不可及的一個夢。


    後來,夢想成真,她以為是她足夠幸運,卻不知,那將是她噩夢的開始,夢魘的萌芽。


    曾經多少次,她想和他這樣平平淡淡地逛一下商場,買兩件衣服,就像是最普通的人家般,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他忙,不可能滿足她這個奢望,她理解。她隻是想要一個能陪伴她的孩子,他卻要狠心扼殺,扼殺失敗了,竟妄圖搶奪,那是她活下去最大的依托,比她的生命還重要,唯獨希希,她絕不會退讓!


    想到這,她眼神失了剛烘起的一絲溫度,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她道:


    “你能不能不要這麽囉嗦?大總裁日理萬機,連這點時間管理都不會嗎?能穿就行了,還得趕迴去看淩翰和蔣伯母。”


    紀衡心下被刀劃出了道口子,麵上的笑都僵了瞬。淩翰,又是淩翰,叫得如此親密!他這麽囉嗦,不就是因為想和她多單獨相處一會!


    心裏燒出團火氣來,他卻是深吸了口氣,緩緩壓下。


    是他傷她太深。想到他曾經做過的事,他心底殘餘的最後一絲火氣都被愧疚澆熄。


    “好。”


    他付了錢,當真乖乖地提著袋子和她上車迴家。


    溫梔心裏都不住訝異,側目悄然看了他好幾眼。


    正如紀衡所言,在蔣淩翰頻繁的毒癮發作間,他幫了許多忙。情況稍微輕些時,她們把蔣淩翰綁在床上讓他努力與毒癮鬥爭,這必須靠本人的意誌壓製,一昧的逃避救不了他。情況太過嚴重,比如他已經出現了幻覺,又或者想咬舌自盡時,她們就會打暈他。要是隻憑溫梔和蔣母兩人,能綁住他,卻要費極大的力氣,還很有可能被他打傷,她們前幾次就是這樣。


    而且,也可能是紀衡刺激了蔣淩翰的求生欲和鬥爭欲,蔣淩翰毒癮發作的次數一天比一天少稍許,一天比一天輕些微。發作,也會咬著毛巾一類死命壓製,連會傷到溫梔與蔣母的話語也一起壓迴腹中,至少,也是堵在口腔裏,絕不會讓它們跑出。


    也是憋了口氣,他不想神誌不清間在紀衡麵前丟盡臉。


    他們沒有資格阻止溫梔和紀衡相處,他們欠溫梔太多了,再因為自己威脅溫梔,他們會看不起自己。他們能做的,就是表現出欣欣向好的局麵,拉迴溫梔的心。每次能讓他稍微感到安慰些的,便是溫希還沒見著他這般狼狽不堪的模樣。在溫希心中,他依舊是她最溫暖的爸爸。他在溫希心中的地位,是他覺得還能與溫梔在一起的最大依仗。


    他清楚地知道,沒人比得上溫希在溫梔心中的重要性。


    他也很喜歡那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是真的把她當女兒看待。隨著與毒癮的戰爭勝利次數增多,他也逐漸對未來升起希望。


    在一日剛壓住又毒癮發作的蔣淩翰後,蔣母陪著他,紀衡和溫梔去了客廳休息。


    “之前…我傷了你…傷口,好些了嗎?”


    猶豫再三,紀衡還是說了出來,他剛才按蔣淩翰手時,注意到按蔣淩翰腿的溫梔的表情—咬著唇,像是疼到麵色蒼白。蔣淩翰一個大男人,瘋狂動起來的力氣可不小,要想按實,真得使出全身氣力。而這麽大力,若是讓負傷的胳膊承載,不二次損傷都是幸運。


    他幾乎一瞬間就想起了他對溫梔做過的事。


    “不用你管。”


    溫梔麵上浮起譏笑,把手往身後縮了縮。這算不算是貓哭耗子?


    “對不起……”


    紀衡垂著頭,想去拉她的手,又感受到了她滿心的拒絕,怕要是她掙紮,沒有再受傷都會傷著,隻能無奈地吐出言語。


    溫梔身一僵,心下滿是苦澀。


    她等這句道歉,等了多少年?


    也許,在她剛嫁給他獨守空房,他對她說這句話時,她會原諒他;在她被他的白月光罵到崩潰後,他對她說這句話,她會原諒他;更甚至她因他小產,他對她說這句話,她都會原諒他……


    可,偏偏是木已成舟的現在,他說了這句話…她們已經迴不到過去了。


    “要是傷沒好,我可以幫你重新包紮過…你也不想希希看到媽媽身前掛著手臂吧,她會多傷心啊…而且,不及時包紮,會落下病根,你還要照顧希希,還要陪她長大……”


    紀衡看著她,話裏話外都是對她的心疼。他也慢慢掌握了,隻要扯上希希,溫梔全身的刺都會短暫收迴,隻露出最柔軟的一麵。


    “…我會去醫院,不勞紀總裁費心。”


    果不其然,想到溫希會哭得稀裏嘩啦,溫梔心都一揪一揪地疼。眸光柔軟下來,她鬆了口氣。雖然再對上紀衡時,她還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模樣。


    願意去醫院也好,隻要能把她傷治好就行。紀衡心底如釋重負。


    隻是,無論溫梔臉多冷,話多毒,紀衡都要陪著她去醫院。說是陪,其實也就是他在身後一步一步地跟著,連與她一排都怕她刮他一眼後不願再去。看不到,溫梔也就隨他了。她還沒傻到會因為這個男人傷害自己,她和希希有那麽長的美好日子……


    掛了號,溫梔在候醫的位置上坐好,餘光瞥了眼在她後麵幾排坐著的紀衡。


    今天的醫院很清靜,來去大半是醫生護士,和她一樣候醫的都是年紀較大的阿公阿婆了。他一年輕男人坐在那,直抓人眼球。


    叫到她的號了。溫梔收迴目光,進了就診室。


    “溫梔,你的承受力太驚人了。”


    謝頂的老醫生感概地說著。也就是年輕娃娃吧,要他們這把老骨頭這麽受傷,手臂多半是會完全廢掉


    “本來胳膊的錯位就還沒好,又被重傷一次,剛還使重力了吧?你們這些年輕孩子,就是太拚,受了傷就該好好修養,人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這一個月都沒休息到吧?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什麽事不能等傷好了再做?我給你開些藥,記得按時換,常常來複查……”


    溫梔背對著門口,藏在門後偷偷往裏看的紀衡看不到她的表情。


    耳裏落入著老醫生的話,他簡直無地自容。


    眼裏瞧著了這樣的景象——陽光柔柔地落到溫梔身上,模糊了她身形的輪廓,她坐在凳子上,背脊挺直,紮起的墨發隨著她點頭而微晃,搖碎了鋪陳的陽光。


    他有些呆住了,心間泛著漲漲的酸疼,恍若被萬千螞蟻啃噬著般,癢意從心尖爬到了喉嚨口,他的眼眶,突然發起熱來。


    好像她一直都是這般倔強。他因為那女人而冤枉她時,無意致她小產時,還把她賣給蔣淩翰時……她都是這樣的,眼裏,除了對他與日俱深的失望,竟再無半分波動。


    他當時滿心的是什麽?


    厭惡,憎恨,毀滅……


    但她又做錯過什麽?


    是他鷹啄了眼,豬油蒙了心,害她以如此單薄削瘦的肩膀扛起那麽多生活的苦難。他好像從未想過,帶著女兒,她是怎麽在異國他鄉尋求到一襲安穩,讓女兒有如今安心的生活的……


    他甚至就因為她如今的話語,就又想對她發脾氣…他,被曾經的她慣壞了。他現在受的,哪足她曾經受的千分之一,他才是真正的,虧欠她太多……


    “先生,等叫號才能進,您可以在那邊坐著等會。”


    背突然被人拍了拍,他迴過頭,見一中年護士指了指候醫的座位處,那上邊坐著的阿公阿婆們,均對他投以驚異的目光。


    “讓讓。”


    他又扭迴頭,對上了溫梔冰冷的目光。


    溫梔拿著單子,正好出就診室準備去抓藥。


    一瞬間,他麵色尷尬得退身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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