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玟鬼使神差地就上了天台,站在高處閉上眼睛甚至都能想象出拂過的風的形狀,她忍不住靠近邊緣,往下望去所有的事物都變得很渺小,連自己也不過隻是一粒微塵。


    淚水劃過臉頰,蘇玟在想,楚子晞那時站在這裏該有多絕望才能輕易地一躍而下?


    觸碰著天台的邊緣,蘇玟往下看,覺得底下像一個巨大的深淵,冥冥中有種吸力拉著她陷下去,告訴她這樣做就能夠一了百了,再也不用飽受折磨。


    蘇玟把一隻腳伸了出去,發現死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隻要短短幾秒就能輕易地徹底斬斷和塵世的一切聯係,那些煩惱,痛苦包括歡欣和愛,都將不複存在。


    另一隻腳也放了下去,蘇玟臉上沒有害怕畏懼,隻有冰冷的平淡,那雙空洞的眼眸喪失了所有的情緒,如同行屍走肉。


    蘇玟把手輕輕放開,帶著一抹悲傷的笑容,不想再被無止境的痛苦糾纏著找不到出口,低聲輕喃。


    “再見了…”


    “蘇玟!”


    沈嘉慶瘋了一般地衝到天台旁,扯著嗓子吼道,眼睛布滿了血紅,用盡全力拉住蘇玟的胳膊不放。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嘛!”


    沈嘉慶撕心裂肺的唿喊把蘇玟的魂拉了迴來,蘇玟眼底的一片灰白逐漸染上點點光亮,才意識到自己整個身子已經在天台外麵了,漸漸清醒過來,唿嘯而過的風聲和車水馬龍的各種聲音重新湧到她的耳中,將她唿喚迴了這個世界。


    “啊…疼。”


    胳膊上傳來的痛楚讓蘇玟皺了皺眉頭,沈嘉慶把她提起來,心有餘悸地癱坐在地上,後背都被汗水打濕了,喘著粗氣,大聲地質問蘇玟:“就這點破事,值得去尋死嗎!要是我再晚來一秒怎麽辦!”


    沈嘉慶從未感受到這樣強烈的不安和害怕,他始終放心不下蘇玟就尾隨她來到了這裏,卻看到了這樣讓他心驚肉跳的一幕。


    這一聲吼喚迴了蘇玟的情緒,終於迎來了那道壓抑已久的哭聲,所有的痛苦都在這一刻爆發出來,撕心裂肺的哭喊混雜著劫後餘生的後怕一同釋放,掙脫了心裏那道禁錮的桎梏。


    沈嘉慶既擔憂又心疼地坐在蘇玟旁邊,才注意到蘇玟的胳膊不小心脫臼了。


    滿眼都是愧疚和小心翼翼,遞給蘇玟紙巾,問她:“疼了吧,我這就帶你去醫院。”


    蘇玟止不住哽咽,抬眼看向沈嘉慶,無聲地說著感激。那雙含著淚光的眸子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撞入沈嘉慶的心裏,沈嘉慶將她扶起來,輕聲安慰道:“活下去,是一件比死更有勇氣的事情。”


    沈嘉慶帶著蘇玟去醫院處理了脫臼,蘇玟太過疲憊控製不住地昏睡過去。


    似乎過了很久,醒來之後,蘇玟呆呆地看著胳膊上纏著的繃帶,病房裏安靜得能清晰聽到心跳的聲音,咚咚咚…就好像死過一迴,那種餘震依舊強烈地在她心裏撞擊。


    可她這是在哪裏啊?


    蘇玟費力地坐起來,走出去看到陸雪正支撐著疲憊的身體在替她熬湯,神情滿是擔憂。


    見到蘇玟出來了,陸雪眼底瞬間湧上光亮,匆匆過來扶著她,眼眶微微泛紅。


    “你醒了啊,快坐下,我給你煲的湯馬上就好。”


    蘇玟聲音裏有些沙啞,看著陸雪憔悴的身體,心中五味雜陳,這份感動似乎在漸漸融化她心裏的隔閡。


    路浩言陪在蘇玟身邊,濕漉漉的眼睛顯示著剛剛哭過,看著蘇玟安然無恙,努力地擠出笑容來,輕聲對蘇玟說道:“姐姐,爸爸推掉了出差,還有剛才軒軒在你床邊哭得泣不成聲…你有家人,我們都會陪著你的。”


    聽完路浩言的話,蘇玟才意識到是有尋死的念頭是一種多麽自私的想法,對她來說一切是了結了,但對那些愛著她的,需要她去愛的人將會是不可磨滅的傷痛和折磨。是她忽略了他們的感受。


    蘇玟眼裏泛著淚光,在發誓不會再做傻事的同時也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對路浩言說:“你能幫我把沈嘉慶找來嗎,我想單獨和他談談。”


    路浩言想也沒想就同意了蘇玟的請求,在打發走所有人之後,蘇玟認真地看著沈嘉慶,說道:“你…可以幫我嗎?”


    蘇玟眼中的哀求和悲傷讓沈嘉慶難以說出拒絕的話,或許蘇玟前兩次要他催眠是開玩笑,但這次是真心誠意的。


    沈嘉慶猶豫了,問她:“催眠的後果,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了。記憶的缺失是非常痛苦的,我怕你承受不來。”


    蘇玟自嘲地笑笑:“再痛苦能比得過現在嗎,有什麽後果我一人承擔,麻煩你幫我忘掉他吧。”


    直到蘇玟無所牽掛地跳下去的那一刻,沈嘉慶才意識到蘇玟對宮白亦的愛戀有多麽深刻入骨,他怕拒絕的後果是蘇玟還會去尋死,可他卻不能次次都及時相救。


    沈嘉慶沉默了一會,對上蘇玟澄澈得不染雜質的眸子,那裏麵蘊含了太多他讀不懂的情感,最終拗不過蘇玟答應了她的請求。


    “我可以幫你。但你要明白,隻能忘掉你們發生過的事情卻不能忘掉他這個人,而且軒軒也需要爸爸的存在。”


    蘇玟見沈嘉慶妥協,並沒有預想之中的輕鬆,但也沒有更好的辦法能從這一切裏解脫,笑容極淺地說道:“好…隻要你幫我忘記我們最開始相處的一年就好了,那段濃烈的愛不存在的話,可能恨意就不會這麽清晰刻骨了。”


    那是她人生中最美好最想要珍藏的時光,卻也在自始至終都在羈絆她無法徹底放下這段感情。


    沈嘉慶考慮過後應允了蘇玟的請求,在做準備工作的時候,路程卻意外地主動上門找他。


    路程神色裏帶著幾分糾結,在掙紮過後對沈嘉慶說:“我有一個請求,希望你能在催眠蘇玟的時候讓她也忘掉陸雲的存在。”


    沈嘉慶愣了一下,有些驚訝,不解地問路程其中緣由。


    “原則上您需要和蘇玟溝通過才行。”


    路程微微歎了口氣,無奈地說道:“她小姨的死在她心裏一直都是心結,沒人能解得開的,我不想讓她繼續飽受折磨。既然她要徹底抹去對宮白亦的愛,不如也就放下對宮家的恨意吧。我們會保證她以後都無憂無慮地生活著。”


    聽完,沈嘉慶能體會到路程的苦衷。的確,光忘記愛是不夠的,恨意或許還會喚起那些塵封的記憶。


    “您讓我好好考慮一下吧。”


    沈嘉慶內心激烈地掙紮著,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抉擇。


    ……


    蘇玟牽著軒軒來到宮家老宅。


    看著眼前這個讓她心存陰影的地方,她所有的噩夢的源頭都在這裏。


    她想在準備忘掉宮白亦之前最後來一次這裏,算是對她世界裏漫長的黑暗告別。當她真正站在這裏,才發現畏懼和恨意都變得模糊不清,並沒有什麽阻攔著她。


    軒軒抬頭看著蘇玟,覺得今天的媽媽似乎有些不對勁:“媽媽…你真的要進去嗎?”


    蘇玟摸摸他的頭,笑容裏含著一絲淒涼和歉意,牽著他的手去敲開宮家的大門。


    宮家的人見到蘇玟竟然主動上門,從驚訝到隱忍的憤怒,都沒給蘇玟留下好臉色。


    就連白秋彤,也因為宮白亦最近落魄不堪,對蘇玟不由得心生怨氣,覺得她做得實在有些過分,對她有了不滿之意。


    蘇玟卻並沒有在意這些,宮家的反應完全在她的預料之中,蹲下身子和軒軒溫柔地說:“去玩吧。”


    “你來這裏幹嗎?是來和我算賬的嗎?”


    宮老太太沒好氣地對蘇玟說道,要不是自己理虧,早就對蘇玟惡語相向了。雖然是她那一腳導致的蘇玟不育,但她也並未感到有多愧疚,還和宮白亦抱怨這件事無足輕重,說宮家能出錢給蘇玟代孕。


    蘇玟反而淡淡一笑,視線環顧了一圈,那些人看她的眼中滿是戒備和抗拒,並不歡迎她的到來。其實她這次來也不為什麽,隻想單純地看看這裏,看看富麗堂皇的背景下是不是隱藏著吃人不吐骨頭的魔窟。


    白秋彤也沒幫著蘇玟說話,冷淡地說道:“你雖然奪得軒軒的撫養權,但白亦畢竟是孩子的爸爸,宮家所做的事情我可以道歉,希望你能好好對軒軒。”


    對蘇玟來說,宮家的不滿已經不再重要了,這次來她是告別的。


    笑容依舊恬淡,對白秋彤說:“謝謝您以前對我的照顧。”


    目光又落在遠處,仿佛在自言自語:“終於能結束了。”


    宮白亦見到軒軒來了,臉上久違的露出笑意,眼底有了光亮,陪著軒軒一起玩耍,十分珍惜和軒軒在一起的時光。


    看著軒軒燦爛的笑容,宮白亦忍不住問他:“軒軒,你想留在這裏嗎?陪爸爸一起。”


    但軒軒卻想也沒想就拒絕,一臉認真地對宮白亦說:“媽媽沒有爸爸堅強,所以我要保護媽媽。”


    又語氣驕傲地繼續說道:“現在媽媽被我保護得可好了呢,每天都在笑,也不會躲起來偷偷哭了。”


    宮白亦聽著軒軒的話,感覺心裏有某處正在悄無聲息地破碎,那些碎片紮得他生疼,前一秒眼中的期待都化作了無端的心慌。他相信軒軒是不會說謊的,但蘇玟怎麽能輕易地將這一切放下?他不相信兩人的感情就真的付之一炬,徹底結束。


    宮白亦顧不了那麽多,直接跑出去質問蘇玟,抓著她的肩膀,用近乎哀求地語氣問她:“我們之間還能挽迴的,你對我還是有感情的,對嗎?”


    蘇玟看著宮白亦眼底的乞求和盼望,他的所有驕傲在這一刻如同塵埃般不起眼,甚至比他還要痛苦。她想要甩開他的手,卻掙脫不開。


    “你放手,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


    蘇玟強忍下內心的悲痛,用決絕冷漠的語氣對宮白亦說。宮白亦卻不肯鬆手,正好按在她還未痊愈的傷口上,疼得蘇玟不由得皺了皺眉,一時分不清到底是傷口痛還是心痛。


    “你別碰她。”


    路浩言趕來接蘇玟,看到這一幕直接毫不客氣地一把推開宮白亦,把蘇玟護在身後,冷漠地指著宮白亦要他好自為之。


    宮白亦看到蘇玟湧出的淚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他想要靠近蘇玟,挽迴這段感情,可蘇玟卻一直後退,完全不給他機會。


    看著蘇玟離開的背影,宮白亦的手無力的滑落,再次被黑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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