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初冬的雪一下起來就不會停,洋洋灑灑地開始鋪滿深秋,大有要將這一片肅殺掩埋之意。


    車夫勒馬而停,雖是暮晚,我早已看清楚了那突兀的石頭上,迎著風雪一動不動的人樣。


    不是季無虛又是何人!


    雪落地見化,好在這北嶺關外多為石子鋪成的官道,化了的雪,也溶不成泥濘。


    我們的馬車已經出了涼州城幾十裏的路程,這裏已經接近涼州邊界,荒郊野嶺,細雪紛紛,正是殺人埋屍的好所在。


    看來李老道是故意引我們到天香樓的,他知道荊南在,他也知道荊南的脾氣,他不知道的,可能是我的傷勢。


    我們從天香樓出去的時候,他或許已經知道了。


    知道了我傷得比較重,不能動武。


    季無虛是來滅口的。


    慕影和柳璃一身內裏雲雁細錦衣,外著彈花暗紋錦服,外加一條白色鶴氅,打扮都差不多。


    她二人見馬車驟停,立馬出了車棚,出到了馬車外。


    我也躬身出了馬車,站在馬後麵的車夫麵前的木板前,看著遠處的季無虛。


    影兒轉身從車內拿出了自己弓弩,脫了鶴氅,縱身一躍,幾個箭步,已經來了最前麵,站在我一側的空地上,拔弩架箭,看著遠處的人。


    柳璃也複如是,隻是她的武器是兩麵三尖刀。


    我的手還用白綾掛在胸前,傷勢隻漸好,卻不能動彈。


    我站在車上,看著遠處的季無虛,心道不好,恐怕今日真的要命絕於此了。


    李老道,這個老狐狸!做事簡直到了讓人畏懼的地步,他沒有直接派季無虛來殺我,而是借荊南之機,先摸索了我是不是真的受了重傷之後才動手,可以說是步步為營,不打無準備之戰了,如此老謀深算,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受了傷,自然沒有能力動手,柳璃的武功遜色於我,就算影兒用暗弩相助,對上季無虛這種級別的高手,恐也是枉然。


    季無虛的劍招,我早已領教過,這一次,我清楚的感到,我將死在這裏。


    幾個打雜的車夫一開始並沒有覺得可怕,依舊侍立在馬車周圍,看著眼前的事態發展。


    直到幾刻鍾之後,我們的前後都出現了幾個人影,幾個手持褐色大旗的人影。


    不多時,他們後麵出現了一群活著的屍體,緩緩的撲了過來,我們被包抄在了中間,是蝕骨蠶毒行屍!


    當初李老道在假扮趙謙的時候,就在那座大墓裏養過毒屍!


    想不到這老狐狸竟然還有這麽多毒屍!這是哪裏?是涼州邊界了!我相信單憑李老道和季無虛的本事,應該還不足以養這麽多的行屍,畢竟‘趙謙’現在被全城通緝,李老道也沒有理由繼續用這個身份,囤居在休屠王的墓內。那座休屠王的墓,聽虞千仁說過,也早就被荊南發現,命人封了廟裏的墓口,裏麵已經沒有了可以利用的東西,算是一座死墓了。


    唯一的解釋就是李老道身後還有什麽十分強大而我們又不知道的勢力存在。


    難道荊南也和李老道有關係?難道荊南也是聽命於李老道?想到早上荊南挑釁我,我越來越覺得這兩個人有關係,難道虞千仁說的封了的休屠墓是假話?抑或是荊南隻是做戲給虞幕府看?


    又是一連串的疑惑縈繞著我。


    幾個車夫見情況不妙,急忙抽身像著北嶺關那邊逃走,結果便是被幾個引來行屍的武者殺死,迅速被行屍啃食。


    這些武者引來行屍之後,便憑著敏捷的身手,騰空躍出屍圈,站到了季無虛的身後。


    放眼望去,行屍少說也有上百人,一場惡鬥在所難免。


    季無虛和那些武者都暫時沒有動手的打算,看來他們是要利用這些行屍,先消耗我們的體力。


    慕影從一側的馬車匣子裏抓了一把刀站在我的周圍,一邊不住的砍殺撲過來的那些行屍,一邊用弩箭射殺撲向駱駝那輛馬車的行屍。


    柳璃提著兩麵三尖刀,不住地揮舞著,她的刀法大開大合,確實適合於沙場圍殺突圍,對付這些行屍也是如此。


    我在她二人的掩護下,已經走到了駱駝所在的馬車,這樣一來,她二人就不用分神驅趕兩邊的行屍。


    駱駝所在的馬車車棚前,我接過慕影遞給我的一把馬刀,用尚且能夠微微活動的左手,揮刀迎接著些許襲擊過來的行屍。


    半個時辰的砍殺,周圍已經是一片狼藉,壘壘屍首。


    柳璃和慕影身上已經濺上了數多血點,一番砍殺,身上略顯淩亂。


    我舉手將刀扔在了邊,嚐試著調息內息,試圖運用內力。


    不遠處。


    季無虛將懷中的劍輕輕一拋,身形一躍,暮雪中,長空一劃,一聲悅耳的寶劍出鞘的聲音顯得尤為刺耳。


    我站在馬車車棚前,就這麽掛著手臂,眼神寧靜的看著那道身影從不遠處的突石坳口撲了過來,行如鬼魅。


    柳璃見季無虛撲了過來,絲毫沒有猶豫,握著傾長的刀柄,提刀,腳上運力,早已對撲了過去,慕影見狀,輕身跨躍,不住的在周圍的亂石垛子上來迴奔走,握好了弩箭,隨時準備偷襲季無虛。


    刀光劍影,映著白雪紛飛。


    季無虛的劍快而淩冽,時如風扶柳,時如燕銜泥,‘望月’,‘飛煙’,招式依舊那般清麗而殺意十足。


    柳璃的眼神始終盯著季無虛的劍,‘橫刀立馬’‘鋪天蓋地’‘長歌當哭’,每一招柳葉刀法,都是攻招,麵對季無虛,每一招都被柳璃硬生生的使成了防招,因為她隻能勉強接住季無虛的劍,二人一攻一守,一前一後,已經鬥了十幾個迴合。


    慕影的暗弩時不時的對著季無虛一箭,季無虛輕描淡寫就避開了。


    那幾個引屍的武者已經拔出了腰間的刀,三個攻擊慕影而去,兩個對著我撲了過來。


    “小心!”


    “將軍!小心!”


    柳璃和慕影同時叫了出來,她二人都在擔心我的安危。


    慕影對付幾個簡單的武者還是不在話下,她憑借著一身不俗的輕功,在林間幾個跨躍,抑或是在浮凸的岩石間幾個穿梭,也就是多費了幾隻弩箭的時間,擺平了那三個武者。


    季無虛一招“燎天”,斜上而劈,柳璃一分神提醒我,失了防守,眼看就要被季無虛刺中,千鈞一發之際,隻得一個後仰,躍出丈許,頭上的發髻卻被季無虛劈開了去,輕於柳絮重於雪,幾縷青絲在雪中飄搖,緩緩落地。


    柳璃披散著頭發,第一時間卻是向著我撲了過來,為了救我。


    我見兩個武者撲了過來,顧不得經脈再損壞的風險,真氣暗運,使出了一套不算高深的拳法,接了兩個武者三招。


    “唰”的一聲。


    我一個側身避刀,無奈內力一運,內息不足,震壞了已經損傷了經脈,一口真氣逆襲,一口鮮血吐出。


    左肩又被那武者砍出了一道寸深的刀痕,一時間鮮血上湧,濕了衣襟。


    “噗”


    “噗”...


    慕影的弩箭殺了一個,柳璃的刀穿胸一個,兩個武者就此一命嗚唿。


    柳璃扶著我,這樣一來,我左右都是傷,隻得斜靠著馬車前。


    “柳璃!小心!”


    季無虛,已經揮劍衝到麵前,眼看劍就要刺入柳璃後背心。


    穿胸而出,劍尖躍然我的眼前,我已經想到柳璃的死亡,於是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我不想看見柳璃死在我的眼前。


    “鐺、鐺、鐺......”


    無數枚柳葉鏢自一側向著季無虛飛去,季無虛收劍,猛的迴防,將數枚柳葉鏢依次擊落在地。


    所幸的是,我想到的恐懼並沒有發生,是柳三青到了!


    好在臨行之前,柳璃說柳三青在涼州南麵的蘭州,兩者相距不遠,為了安全起見,所以走之前飛鴿傳書,讓柳三青接應我們。


    柳三青接到了柳璃上午發出去的飛鴿傳書,一路北上,終於在生死關頭,趕到了北嶺關。


    我緩緩睜開眼睛,柳璃一臉焦急的看著我,關切之情,溢於言表,全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看著眼前的傻姑娘,我長歎了一口氣微微一笑,安慰道:“我沒事,你也小心。”


    柳璃見我尚且活著,轉悲為喜,直接撲在了我的懷裏。


    我內息全亂左手中刀,右手又是掛著的傷臂,無可奈何的看著埋頭在我懷裏啜泣著的姑娘,心間很不是滋味。


    幾個瞬息之後,柳璃擦著眼淚,抬起頭看著我,一臉委屈。


    我本想幫她理一理散亂了的鬢發,無奈兩隻手都已經不能抬起來了,隻得咳嗽了兩聲,將口內的鮮血吐了出去,看著她道:“傻姑娘,我沒事。”


    柳璃傻傻的點了點頭,轉身提刀,去幫助柳三青去了。


    慕影也趕了過來,關切的探勘我傷勢,駱駝焦急的匍匐出了車棚,褪開了門簾,焦急的待在後麵看著。


    我支起身子任由他們動作,靠著車棚的門欄,眼神的餘光瞟過柳璃提刀的身影。


    嫣兒的笑容在我心間一瞬劃過,看著柳璃轉身坦然赴戰的背影,我不覺濕潤了眼眶,傻姑娘,你這又是何必?李靖此生,注定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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