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歡站得很遠,隻看得見蕭清邏臉上的表情,不知道師父到底在跟她說些什麽。過了一會兒,她忽然站起來就走,滿臉的怒氣。


    楚隨影也沒有過去,遠遠看著蕭清邏的臉。


    “蕭清邏,你聽我一句!”沈約喝道,隻是因為他身受重傷,這一喝,便吐出一口血來。


    蕭清邏把手裏的金烏劍握得很緊,她在隱忍著什麽。


    沈約對她的背影道:“已然生靈塗炭,天下不可再亂。”


    也不知她聽進去了沒有,沈約已經管不著,他為蕭梁皇朝已經盡了最後的努力。


    在另一個人聽來,心已經沉到了底,蕭羽音也不知道沈約對蕭清邏說了什麽,但是一想起剛才蕭清邏投過來如電的目光,他就覺得不安。


    蕭清邏便不帶絲毫感情的目光掃過高歡,與高歡擦身而過。高歡忍住想要動手的衝動,因為師父已經在叫自己。沈約的時間已經不多,必須抓緊時間安排好一切。


    “不要衝動,也不要報仇,”看出高歡眼中的恨,對於突遭大變,又血氣方剛的高歡,能不能聽進去很難說,但是沈約還是要提醒,“什麽都不管,盡早離開梁國,你已經長大了,要懂得自己照顧自己。”


    看著像是慈父一般看著自己的沈約,高歡悲從中來,這些年來,他和沈約形同父子,此時的高歡就像是失去了思考,很茫然。


    或許心中隻剩下一個字,恨。


    “人這一生聚散離別,不要看得太重,拿起放下,你要果斷!”沈約對高歡道,忽然看見一大群人闖過侯府的侍衛進來,沈約心中一黯,該來的終究會來。


    沈約沒想過要逃,逃不了,家族裏還有很多人,這一逃,就算能夠保全自己,也保不住整個家族。


    為首的是一個身穿宮廷宦官服飾的老年人,在身後帶甲侍衛的簇擁下,先是對蕭羽音這個皇子行禮,然後躬身來到沈約麵前,手裏捧著一道聖旨。(.i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沈約豈會不認識,那是蕭衍身邊的第一大宦官郭易。


    這群人當中,琴燁也無聲無息出現在了蕭羽音的身邊。


    “皇上有旨,要老奴帶皇上向沈先生磕三個頭。”郭易撩起下擺,果真對沈約跪下磕了三個響頭,磕得額頭上隆起一個大大的包。


    沈約閉眼,道:“這三個響頭老夫受了,從此與蕭衍的師徒情誼也就此了斷。”他的聲音很是淡漠,好像什麽事都與他無關。


    郭易起身,那一刻便不再是屈膝躬身的老奴才,而是皇帝身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太監郭易,郭易神色倨傲,展開聖旨,高高在上的俯視著站不起來的沈約,宣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沈約朕之師尊,居宰相位,勾結前朝餘孽密謀造反,妄圖顛覆朝政顛倒乾坤,朕心痛惜師徒情誼,然為梁之百姓,特賜鴆酒一杯,以全身首。”


    “臣領旨謝恩。”沈約結果聖旨,看著端到麵前的毒酒,忽然大笑起來,二十年前,也是這樣一杯毒酒,卻不是端來給自己的,而是自己端給別人,親眼看著那個人喝下。風水輪流轉,想不到今日竟然是自己嘔心瀝血輔佐的人給自己送來了這杯酒。


    而且,因為害怕沈約反抗,還是等到沈約比武失去了反抗能力的時候才來,他們豈會知道,沈約根本不會反抗。


    沈約作為蕭衍的第一謀臣怎麽會不知道蕭衍怎麽想的,當年沈家扶持蕭衍上位,蕭衍自然是極力依附沈家,如今沈約官居宰相,沈家勢大,蕭衍暗地扶持周家以求平衡,但是終究徒勞,也不在朝堂上鬥了,才有了今日的比武。


    一盤必死的局,反抗隻會帶來更大的損失,配合一點,或許還能保住一些。


    沈約忍不住笑了,怎麽也止不住,他已經被震碎的五髒六腑怎麽受得了這樣的狂笑,嘴巴裏噴出一口鮮血,濺到麵前的郭易身上。


    郭易正要發怒,但是見沈約已經氣絕身亡,隻得作罷。


    高歡了解沈約,師父怎麽會謀反,那是他拋妻棄子幫蕭衍奪來的江山,一個心係百姓,不忍生靈塗炭的人怎麽可能謀反,眼睜睜看見師父大笑而亡,高歡痛恨自己的無能,發現在君主皇權之下太過渺小。


    此生,他永生不能忘記這種感覺,心裏有個很強烈的願望,一定要報仇。


    沈約總算死了,郭易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忽然臉色一冷,瞪著墨奴喝道:“來人,把這個前朝餘孽抓起來!”


    高歡知道沈約不會謀反,但是怎麽也沒想到墨奴居然是前朝的宮人,就是他們口中的前朝餘孽。


    帶甲侍衛衝出來,將墨奴圍起來,同時被圍起來的還有以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墨奴的高歡。


    在二人行走魏國的時候,就覺得墨奴很可疑,他的手下有一股很神秘的力量,高歡曾經以為是沈約的。


    高歡不信任的眼神像針一樣刺進墨奴的心。


    包圍圈之外的宋清迦疑惑的眼睛看著墨奴,心裏極亂,腦海裏隻有一句話:如果他是前朝宮人……如果他是那批逃出來的宮人……那麽……


    宋清迦在考慮要不要出手,耳邊卻是蕭羽音冷冽的聲音,“清醒點,別輕舉妄動!”


    宋清迦眼睛恢複清明,心裏依然還盯著墨奴。


    蕭羽音這時候往四周看了看,忽然臉色一變,“清邏,清邏到哪裏去了?”蕭羽音臉色煞白,瘋乞丐等人離開沒有人阻攔,瘋乞丐手裏抱著的是蕭清邏的古琴,但是人群裏不見蕭清邏本人,他知道不對,目光停在水霧籠罩中的天一閣上。


    天一閣二樓的燈還在亮著,本來以天一閣的規矩,天一閣中晚上不留人,閣內是不準點燈的,可是今天是個例外,應為裏麵有侯府的貴客魔尊閻魔影。


    沈約的死還沒有傳到這裏來,漆黑的天一閣一樓,踏進來一雙繡鞋,走向通向二樓的樓梯,忽然又折迴來,取了掛在牆上的一把古琴。


    梧桐木的伏羲琴,聲音清越,彈出來的曲子,像是湖麵上的霧氣,輕緩柔和,飄蕩在湖麵。


    沉浸在龐雜的武學典籍中的閻魔影放下手中的古老羊皮紙,他音律上造詣不凡,與蕭清邏有一定的交集,琴音一聽便知道是她,心裏有一絲驚歎,閻魔影的內心中透過一絲涼意,循著樓梯,來到漆黑的樓下,幾個大書架後麵便是彈琴之人。“你居然沒有死,那麽死的就是沈約了?”


    一雙素白的手按下琴弦,琴聲戛然而止,蕭清邏幽幽道:“魔尊大人,三年不見,別來無恙?”


    閻魔影冷哼一聲,“你迴來又怎麽樣?你能拿我如何?”


    “您是大哥的師尊,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怎麽難為魔尊,晚輩想將這盤死棋下活,還要魔尊大人成全。”蕭清邏盈盈笑道,閻魔影完全察覺不到她受傷的情況,因為他知道她一直都是“看似”病弱。


    既然她殺了沈約,以沈約的武功她不可能不受傷,閻魔影在揣度她受傷的程度。


    “魔尊別想了,我們還是先把三年前沒有算完的賬了結了吧。”蕭清邏的語氣冷冽無比,“八年前,到底是誰指使你殺了我的父母?”


    魔尊冷哼一聲,從懷裏掏出一隻湘妃竹笛,還沒有放到嘴邊吹奏,便聽到一陣激昂的琴音,閻魔影隻覺氣息一滯,仍舊吃力地把竹笛放在了嘴邊,吹奏起天雷音,抵擋那無孔不入的琴音。


    天雷音剛猛霸道,閻魔影以天雷音縱橫幾十年,不想今日卻發揮不了天雷音的一成威力,閻魔影已覺不妙,那琴音正好克製著笛聲。


    “魔尊不要再掙紮,晚輩鑽研魔尊的武功,天雷音被我九天魔音死死克住,越是反抗受傷越重,魔尊可別傷了自己,還是說了吧!”蕭清邏緩緩道,聲音裏麵運上九天魔音,誘惑無比,饒是魔尊心誌堅定,也抵擋不住。


    閻魔影什麽也沒說,隻是吹笛子,與蕭清邏抗衡,剛猛的天雷音所到之處,一切都化為碎片,隻剩下蕭清邏那裏一人一案一琴還完好。


    蕭清邏琴音上的攻擊,話語間的誘惑,讓閻魔影隱隱之間有入魔的傾向,經脈中似乎有一股真氣改變了運行線路,沿著陌生的脈路行走。


    閻魔影的氣血受到極大影響,再也沒法正常吹奏,蕭清邏一個鏗鏘的音節,徹底震傷了閻魔影,她的琴聲絲毫沒有停下,繼續對閻魔影緊逼,“說,到底是誰!為什麽要殺他們?”


    八年前閻魔影殺的並不是蕭清邏的親生父母,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告訴蕭清邏她的身世便被閻魔影殺了,讓蕭清邏失去了知道自己身世的唯一線索,之後蕭清邏根本無從查起。


    而殺死自己養父母的閻魔影,也在蕭羽音的袒護下無可奈何。


    三年前,若不是蕭清邏和閻魔影之間的關係越來越緊張,已到生死不相容的地步,蕭羽音也不至於將蕭清邏囚禁起來。


    閻魔影不想說,他知道,隻要堅持住,自己的好徒弟一定會來阻止她,但是體內那股莫名其妙的真氣到處亂竄,難受極了,恐怕等不到了,“當年我不過是受命……指使我的人是……”


    痛苦讓閻魔影說話斷斷續續,眼看就要說出來了。


    “師父!”蕭羽音的聲音傳來,打斷了閻魔影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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