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穩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直至周遭恢複死水一般的靜寂,再無一點響動。良久,風離禦才放開了煙落,直起身坐於草地之上,抬手輕輕撣去身上佯草屑。瞧了一眼依舊躺在草地之上瞧著暗沉夜空瓦自怔愣的她,順勢將她拉起,攬入懷中,柔聲道:“他們已經走遠,如今四下無人,煙兒,今晚你在宴席之上暗示我與你前來私下相會,可是有事要問我?”


    煙落眉心突地一跳,勉強一笑,道:“沒事。”她的笑意淡而稀薄,像透過千年冰山漏出的一縷陽光,帶著深重的寒氣。她想問的事,其實已然有了答案,隻不過是自己心中抗拒著不願去麵對而已。


    腦中仔細迴想著她與二皇子相遇的一幕又一幕,記憶如排山倒海般翻滾而來,帶著幾分潮濕黴爛的味道。往昔點滴美好旖旎的迴憶似在黑暗的夜空之中開了一朵又一朵明豔鮮妍的花,她想伸手去留住它們的美好,卻,隻能眼睜睜任由它們盡數萎謝了


    猶記得那次,她被娘親相逼,前去求七皇子收她做侍妾,被無情的羞辱身心一番,一時迷茫的她神情恍恍惚惚,如徘徊夢中,差點不慎踏入了城郊的斂翠湖中,是風離澈,他及時出聲阻止了她的落河。她忘不了,那時的他,修長的身影坐於河畔大石之上,冷冷請清的神情,再無多言一字,可她總覺著他是外冷內熱。


    猶記得那夜,離園之中宴請他,風離禦請了七名女子獻上民間難得一見的劍舞,不想那七名女子卻是日月盟月宮的殺手,欲取他的性命,那時她假以援手,以蕭音破了笛音,也正是因為此,當下日月盟為的女子惱極了她,欲殺之而後快,是他,帶著她飛旋起身,躲過了那枚致命的飛鏢。她忘不了,那時的他,衣闕飄擺,豐神朗朗,他們有如在春風中愜意飄舞的飛花般優美落地。


    猶記得那日,曹選傳於斂翠池邊出言不遜,刁難於她,甚至欲是動粗。是他,阻止了曹選侍的辱罵與劣行,並硬生生地檸斷了她的手腕,且將那名眼高於頂勢力的宮女打入暴室之中。她忘不了,那時的他,狠絕之餘,卻對她透出幾許溫情,噓寒問暖。


    猶記得,宴請南漠使者那夜,映月出言刁難於她,萬般無奈之下,她隻得以一曲畫舞贏得萬眾矚目。她忘不了,他屢屢向她投來的讚許目光,一躍飛身題字,淩厲的劍鋒冷然出鞘,輕抹指尖,一滴鮮紅的血飛上畫帛,瞬伯便熨成一抹意境絕,美懸掛於鬱鬱蔥蔥山頭的斜陽落日。“山河落日圖”,她一直以為,他們配合的如此默契,應當是知己才是。


    司如今?現實如一把鈍重的鏽刀,一刀一刀地割裂著她的神經,益的恍惚怔愣,情不自禁緩緩向風離禦靠去,尋了他肩處一席寬闊的港灣,靜靜的倚著,沉默不語。此時的她,正像是尋了一處屋簷避雨的孤苦雀鳥,沾濕了的翅膀,無法奔向浩瀚的藍天去飛翔。


    有風吹過,樹葉嘩嘩作響,好似落著一陣急促的冰冷暴雨。偶爾幾許月光透過葉子細碎的間隙落下來,仿佛在她而前設下了一道沒有溫度亦無法攀越的高牆,如果,風離澈,他的這些種種,都是有意刻意為之,那麽浩瀚的人心,真的是太可怕。如果,每個人都是這般表裏不一,都要費心勞神地去一一分辯,那麽,她真是分辨地好累好累,是敵是友,她已然漸漸無法分清。


    風離禦輕輕攬著懷中的人兒,靜靜垂眸,一雙鳳眼勾起絕美的弧度,目光漸漸柔然,似有無盡的依戀繾綣,近乎癡怔地凝視著沉浸在了憂思中的她,聲音溫柔至極,低低道:“若是無事,我隻當你是想我了。”言罷,他伸手摘去她髻之上的蝶戲雙花簪子,徹底釋放她如黑瀑布般柔順的長,一縷一縷的輕拂著,她的長有著幾許潮濕的黏澀觸感,許是因著方才激烈的纏綿。念著方才極致的快感,他神色益迷醉,目光明澈如潺潺流動的一泓清泉,寵溺軟語道:“你的頭有些亂了,替你梳理疏理。煙兒,時候不早了,我真的要走了。”


    煙落恍惚間渾然不覺他在做著什麽,一味柔順地貼著他的心口,如一隻乖巧溫順的貓咪。腦中細細分析過與二皇子相識的每一募,不漏去任何一個細微之處,突然,有一絲疑惑浮上心頭,雙眸陡然一亮,剛理順了些許,卻突然聽得他要走,心中不由得急了,忙拉住他的胳膊,小聲問道:“等等,我想知道當日皇上昏迷不醒,司天監測出生辰八字相合的我入宮衝喜,解了皇上的怪病。你覺著這事是巧合還是人為?”


    風離禦甫一聽她柔聲喚他名字,眼中有一問奇異的明耀光芒。又聽了如的疑問,眉心微皺,此事害得他失去了他與她的孩子,教他如何不恨?英挺的軒眉揚起惱怒之氣,冷聲道:“天下大抵太過巧合之事,皆是人為!我才不信這些個巫蠱之術!必是有人自後陷害於我。”


    “是二皇子?”江煙落凝眉問道。


    他冷哼,神情問過一絲陰鷙,道:“除了他,還會有誰?”


    “可為什麽是我?為何不是駱瑩瑩?記得當初駱瑩瑩可是比我得寵多了。”她又疑道。仔細推敲每一個細節,她絕不合冤枉好人,但眼下,也不想再輕易受人擺布,避世不理,依舊淪為箭靶,險此廢去一雙手。如今,她不願再沉默,旁人曾經施加於她的傷害,她必定如數奉還。


    他暗訝於她的心思慎密,巡巡推敲,心中更多了幾分讚賞,如果他日後想要登臨頂峰,身邊缺少的便是如此一名聰慧睿智的女子相助,而她,無疑是最好的選揮。緩緩淺笑起來,道:“還記得那日宴請二皇兄,他出手救你躲開了那枚飛鏢,之後他時我說了什麽,你可還記得?”


    煙落想一想,迴憶片刻道:“好似他說,既然你從慕容傲手中奪了我,就請好好待我,可是這樣?”星眸含了幾分探究,她轉頭望向凡離禦。


    他輕輕捏一捏她嬌俏挺立的筆尖,語調含著溺死人般的沉醉道:“同樣是男人,你當他看不出我心中重視的是誰?”言罷,眸中含著些許曖昧,瞧著她栓嫩的側臉,直欲再一親芳澤。


    煙落聞言,麵色酡紅.隻以肘間輕輕推了推他,含羞示意他不要扯遠,又問道:“那時你設下此宴,可是你尋來的那七名女子,想要二皇子的性命?”


    他冷哼一聲,道:“確實是我尋來了民間的劍舞,假作行刺他之狀,隻不過卻沒有想要他的命,況且我並不知那七名女子竟是日月盟月宮之人。”


    “為何要假作行刺呢?”煙落疑感的問道。


    “你知曉,因為彼時父皇委我以重任,命我運送銀兩物資前去靈州賑災。我怕二皇兄會從中作梗,是以特地設了此宴,意在宴中假意行刺他,雖不會成功,他亦不全捉住我的把柄。可是在外人看來我們兄弟二人此事之後必生嫌隙。是以,如果我在靈州的公辦出了差錯,人人隻會懷疑是二皇兄攜私報複。他這般精明世故之人肯定明白,我這麽做,是讓他投鼠忌器。”他詳細解釋道。


    她眉心一檸,靜默半響,原來當日那場鴻門宴,他是這個用意,難怪她一直兄法想通。此時不得不佩服風離禦慎密周全的安排,真真假假,迷感了所有的人。當時即便是日月盟真的得逞,截下那此銀車物資,也不過是空忙一場,因為真正的物資早就從官道之上大搖大擺的運送抵達至靈州了,甚至不費吹灰之力。腦中隻覺得思緒有些亂,略一思忖,岔開了思路,低聲問道:“我懷疑司天監莫尋是日月盟的人,你覺著呢?”


    他眸中問過驚訝,盯了她一眼,問:“你憑何判斷?”


    “感覺。”她唇角揚起寧靜如秋水般的涼意,其實她也有沒有幾分把握,隻是一種油然天生的感覺驅使著她這麽去揣測,她總覺著莫尋好似見過她一般,也頗為了解她與七皇乎的淵源,以及莫尋無意間曾透露出來的岐山上罕見的茶葉“雪頂”,種種蛛絲馬跡令她懷疑。


    “我也曾經這麽想過,苦於沒有破綻。”風離禦軒眉一檸,冷聲道,修長的手指依舊纏繞著如柔軟的絲,湊近鼻息之間,嗅取著那一絲**的芳香。


    “那枚丟失的玉佩,亦是被他所盜取。”她凝聲道。


    他神色一凜,猛一握拳,隻聽得關節亦是“咯咯”作響,由於他正把玩著煙落的長,突如其來的握緊,亦是扯動了她的長。


    煙落隻覺得頭皮一陣痛麻,驚唿,“痛!”


    風離禦先是歉然一笑,忽的臉色陰沉,唇角揚起冷冽的弧度,揉了揉她的後腦勺,寒聲問:“可恨!竟然是他!為何不曾聽你說起?”


    她不答,隻徐徐道來:“我有一層想不明白,如果莫尋與日月盟有牽連,那麽二皇子與莫尋有關聯,豈非矛盾?我記得,那日宴席之中日月盟月宮之人可是先行刺的二皇子。”


    “可以假設為他在做戲,如果二皇兄與日月盟有關聯,那日月盟之人極有可能是他自己尋來假意行刺他自己的。”言至此,他冷冷一笑,突然似想明白了一層,含著無比怒氣道:“好一胃齜蠢用之計!”


    “何解?”她蹙眉,腦中已是愈來愈亂,隻覺得萬千線頭雜亂無章,卻尋不到最初的那一根。


    “些許個日月盟的反賊,想要行刺他,無疑是妼蜉撼樹,不自量力,必會失敗。隻是,如果日後我靈州一行遭遇日月盟襲擊,如此一來,還會有誰會懷疑是他。”風離禦若有所思,緩緩剖析道。


    如此似乎能解釋得通,隻不過她心中還是有幾許不明,又問:“日月盟是反天晉皇朝組織,如果二皇子與日月盟有來往.與狼共謀,那又置江山社稷於何地?以他孤傲的性子,可能麽?”


    他一時愣住,良久才道:“日月盟雖是反天晉皇朝組織,但多活動於涼州,靈州偏遠一帶,甚少在中原起事。我一直揣測,以他們的實力,顛覆天晉皇朝隻是癡人說夢,但是趁亂奪取涼州、靈州還是有些可能,這兩處山勢險要,易守難攻,昔日父皇自夏北國手中奪取此二城亦是攻打了數十年之久。如果司以固居於此,自封為王,倒也是十分愜意。”


    “所以,你覺著,二皇子有可能是想以二城換取自己的皇位?”她心驟然一緊,脫口道。這麽做,有可能麽?


    “也未必,許是他想利用日月盟,事後再做打算,亦有司能。”他略略遲疑道,畢竟同是風離宗室一脈血親,他總覺著風離澈背後的目的,沒那麽簡單。


    煙落陷入恍惚中,記憶蒼涼的碎片間,她想起了傲哥哥的身影,以及那蒙麵人墜崖之時那抹無限眷戀的眼神,漸漸地合二為一,那深不見底的懸崖,底下是無盡的陰寒,心中空洞得似蠶食過一般,隻餘些許零星的殘片,茫然中,她喃喃輕語道:“如果是這樣,想必傲哥哥與日月盟也有聯係”如果沒有風離澈的野心,傲哥哥也不會落得眼下的境遇罷,思至此,她眸色暗了幾分,掠過陰冷。


    “你說什麽?”風離禦似沒有聽請劃的低吟,柔聲詢問道。


    自覺失言,她麵上浮起一個蒼涼而了然的頹敗笑容,垂眉低道:“如是,害我之人,是二皇子無疑了。”


    他隻輕蔑的嘲道:“除了他,我想不出還會有誰在這樣一場陰謀之中獲益最大。畢竟,他終究是當上了太子。”


    “當上太子又如何?隻要沒有坐上皇位,一切頂還是未知數!”她冷冷哼道,唇邊卻含著一縷明豔笑意,隻閑閑撥弄著耳垂之上的海蘭珠,微微一動,似能折射數道清冷的月光,那明媚瀲灩的風情直教風漓禦一陣錯愕。


    “你有何良策,願聞高見。”他益摟緊了她,因著夜冷,微涼的唇輕輕湊至她光潔的額頭,印上一吻,眸中含了幾許期待。


    她恬靜微笑,似五月青翠枝蔓間悄悄綻出的一朵紅色薔,緩緩道:“以彼之道,還治彼身!”既然這一切是利用她達成的目的,那便由她親自來結束。思緒百轉千迴中,心中已是形成一策。


    他隻眯眸凝視她,半響靜默。


    這樣的她,他從未見過,明媚的眸光中含著無限清冷的智慧,直隱射出一種執著的信念,叫做堅定


    卷二深宮戚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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