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越研說道:“放心師父,我下山之後定會找到殺害師姐的兇手,替她報仇。”


    老師父反手握住淩越研的手:“不,不要為了別人去報仇,要為自己活著。”


    “可她不是別人,是我的師姐,難道師父不想為她報仇嗎?”淩越研道。


    老師父眼睛泛紅,眼神裏有怨恨,淩越研看不明白,她不知道師父是在怨殺了師姐的兇手還是在怨自己沒有保護好師姐。


    “雲杉是最像雨兒的一個,雨兒打小就愛四處亂跑,為了讓她留在我身邊,明知道她不愛練武,我非要逼她,把她困在鼓嶺峰,才會讓她這麽恨我,一走就是這麽多年,死都不願來見我一麵。”


    淩越研聽得糊裏糊塗,琢磨了片刻,心裏微微浮出了一些想法,師父這麽當著她的麵提起,是要把這臨雅山莊藏著的秘密告訴她了嗎,臨雅山莊不像表麵上隻是個江湖門派,她一早便猜到了。


    傳聞蕪艾國曾經有一位驍勇善戰的將軍名叫昊勇,唯一一次的戰敗就是和朝佳國的淩將軍一戰,此後再也沒見過昊勇將軍的蹤影,有人說昊勇將軍因為戰敗覺得沒臉見人從此隱匿了起來,還有種說法,是因為昊勇將軍在此戰之後,失去了他唯一的妻子。


    淩越研一直更相信後者,此時才肯定,一定是後者,因為傳言他的夫人在那一戰中難產而死,生下了一名女嬰,蕪艾國皇帝親賜名為昊雨。


    昊雨,雨兒,淩越研看著眼前的師父,曾經的昊勇將軍,心裏揪著,一滴淚滴在了床邊。


    老師父眼裏也噙著淚:“來了半年之久,以你的聰明才智想必已經猜到七八分。”


    “師父,無論您是何身份,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淩越研說道。


    老師父笑出了聲,笑聲中充滿著得意,他喜歡這個丫頭,明知世俗卻不入世俗,通透。


    淩越研的腰有些堅持不住,直接撐著身子從四輪木車上坐到了床榻邊,老師父的表情欲言又止,像是有另外的話想說。


    卻又像在考慮著要不要說,淩越研鬆開老師父的手替他捂了捂被子,老師父這才緩緩說道:“淩木將軍曾經與我在沙琅城對戰,因我妻兒難產並未決出最後的勝負,我與他有一約定,若來日還能相見必要一決高下。”


    淩越研連思考都沒有,脫口而出:“單打獨鬥父親不是師父的對手。”


    老師父被哄得高興,在被子裏的右手動了動,拿出了一塊鑲著金印的玉佩,緩緩的遞到淩越研麵前:“我赴不了約了,研兒,來日見到淩木將軍,定要幫我傳話給他,我昊勇,沒輸過。”


    淩越研害怕老師父激動,忙把玉佩握在手裏,連連點頭,師父說沙琅城之戰他未輸,可戰記兵卻把那場仗寫得天花亂墜傳迴右京城,父親也從未解釋。


    她心裏有點慌亂,不禁在想父親為什麽不解釋,要讓全朝佳國的人認為他贏了昊勇將軍,是為了所謂的名譽嗎?


    “這塊金燭令,我想了很久要交給誰,直到你出現...”


    老師父話沒說完,被淩越研打斷:“金燭令?!師父這不合適吧。”


    金燭令可是蕪艾國昊勇將軍的貼身令牌,得到此令猶如得到了昊勇軍,這可是蕪艾國的軍隊,老師父此舉何意,淩越研拿著令牌有些不知所措。


    “咳、咳咳咳。”老師父突然咳嗽了起來,淩越研隨手抓了一塊手帕,剛伸手過去,一大口血吐了出來。


    怎麽會這樣,淩越研慌了,眼淚不聽使喚的往外流,開始小聲抽泣起來:“神醫不是說還有半年嗎?師父...師父。”


    老師父一口血吐出來之後,堅持要把話說完:“蕪艾國的皇帝不仁,他是蕪艾國的希望也是整個天下的希望,他有野心,但...但終歸是羽翼未豐,我...我要你...幫我看著他,若有一天窮兵黷武,昊勇軍...就是提醒他...提...”


    “師父!師父!”淩越研的叫聲太大,把門外的大家驚動,三師兄最快衝進來,淩越研把金燭令放在自己懷裏,腰上傳來的疼痛讓她冒出了冷汗。


    神醫隨後進來連忙探看,拿出一根銀針刺了上去,三師兄顫抖著手上去歎師父的鼻息,隨後鬆了一口氣:“還有氣。”


    四師兄文忠最後進來,實在忍不住自己的怒氣,上前推搡淩越研:“你到底跟師父說了什麽,把他氣成這樣!”


    淩越研何其無辜,左手捂著腰腹,濕噠噠的,傷口應該是破了,三師兄繞過神醫走到淩越研身後,把她抱迴了木車上。


    大師兄這時對文忠冷冷開口:“也該鬧夠了,你若是真想受季師傅的火釘,即刻便去罷。”


    “就算是受火釘之刑我也要說,她憑什麽,師父最後見的人就算不是昊雨妹妹,也不該是她。”文忠吼道。


    淩越研坐在木車上皺著眉頭,她還沒來得及問師父口中的那個他到底是誰,蕪艾國的希望,難道這幾位師兄中有人是蕪艾國的皇子,可她是朝佳國的人,師父為何是讓她做這件事。


    文忠還要鬧,神醫在一旁輕搖了搖頭,打斷道:“最多兩個時辰,準備準備吧。”


    “你不是說換血之法能堅持半年嗎?”大師兄上前道,眼裏也少有的激動。


    “我的確是說過換血成功堅持半年,可老將軍很排斥這樣的做法,若病人的心態...”神醫說不下去了,也哽咽著,淩越研能看得出來,這裏的人都是真心關心師父的,每一個人都緊著眉頭。


    眾人少有的沉默了起來,連文忠都沒再發脾氣,二師兄南浮轉身出去了,沒一會兒帶著所有的弟子跪在門外,阿蘭急急的跑過來,身後跟著一位拿著長劍光著膀子的男人。


    他走得很急,幾位師兄讓了道,躬身叫著:“季師傅。”


    原來這就是季師傅,季師傅把長劍扔在一旁,半跪在地上:“將軍。”


    一聲將軍,喊哭了所有人,外麵跪著的弟子們嚎啕大哭,淩越研此時的眼睛也紅得不能再紅,在戰場之上威風赫赫的昊勇將軍,死前也有無數人為其傷心,可淩越研卻覺得此時的師父看起來是那麽孤獨,淒涼。


    神醫為師父提了一口氣,師父帶著重重的喘息聲,睜不開眼,但能看到他聽到這些哭喊聲皺起的眉頭,左手顫抖的抓住季師傅,嘴巴微張:“昊勇軍,未嚐敗績,忠於...忠...”


    師父說不出來話了,用盡全身力氣把頭偏向門外,若此時師父還能睜眼,眼裏是否帶著期望,能在最後一刻見到他的女兒,昊雨。


    或許是因為悲傷過度,又或許是失血過多,淩越研隨著老師父的咽氣暈倒在了木車上。


    第二日午後醒來時,整個臨雅山莊已經換上了黑衣,蕪艾國的習俗和朝佳國不同,蕪艾國的人死後著黑衣,而朝佳國是著白衣。


    她身上也換了件黑衣,突然想到金燭令,她在懷裏摸了摸,沒了,慌張的四處探看,三師兄從外麵走進來,拿出金燭令在她麵前晃了晃。


    淩越研伸手扯過去放了起來,問道:“怎麽會在師兄這兒?”


    明明三師兄帶了很嚴實的麵具,但淩越研就是能感覺出來此時的他很傷心,就好像大哭了一場似的。


    三師兄緩緩坐下來握著淩越研的手,寫道:“抱你時,掉。”寫完之後拿著藥碗開始給她喂藥。


    淩越研心不在焉,三師兄把最後一口藥喂在她嘴裏後輕敲藥碗,把淩越研從發呆中拉了迴來,他把藥碗放在一旁,伸手摸她的頭,一邊摸還一邊輕輕拍打。


    淩越研有些受不了往後躲了躲,這手法讓她有些熟悉,曾經偷偷跑進葉政哥的後院,逃走時鑽狗洞她就是這麽安撫那隻大白狗的。


    三師兄又拿起淩越研的手寫道:“明日,遊曆。”


    “你明日就要走?”淩越研問道。


    三師兄點了點頭,她有些失落,連師父的頭七都不守完就要走嗎?說起來奇怪,三師兄是除了五師姐之外她最晚認識的,可能是因為救命的情分,比起其他幾位師兄,淩越研更喜歡和三師兄待在一塊,一聽他要走,還有些舍不得。


    門外傳來弟子的腳步,季師傅在找三師兄,三師兄又摸了摸淩越研的頭,才起身離去。


    “君葉政。”淩越研突然小聲叫道,走到門口的三師兄並沒有絲毫停頓,離開了房間。


    淩越研一直看著三師兄離開的地方,是她想多了嗎?雖然幾番試探,還故意扯了他的衣角就是想摸摸裏衣的材質,沒有一個地方是和葉政哥相似的,葉政哥的裏衣一向是皇後所織,她曾經偷過一件。


    種種跡象表明是她多疑了,可那日她在懸崖下分明聽到了葉政哥的聲音,她很難相信自己會幻聽,卻又連一點可疑的地方都找不到,淩越研長長的歎了口氣,看著自己受傷的腰,若是可以動,她就是拚著三師兄生氣也得摘了那麵具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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