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師房裏的詢藥與聽牆根


    當阿容在裏邊開見麵會的時候。另一邊的屋裏,藥令們在搖頭歎氣:“沒一個有眼力見的,這時候怎麽都問不到點上,一個一個的盡打聽八卦,沒出息的。”


    “你擔心什麽,已經安排好了,待會兒再問,總不能太明顯不是。這盛藥侍啊,向來是個好賣傻的,要是直接問她,她準得一臉傻模樣。想問她什麽,就得在一大堆話裏夾上一兩句,保準她答得又漂亮又幹脆。”這麽說的不是別人,正是李藥令,這李藥令啊已經琢磨過阿容很久了,當然了,這還是從前琢磨著想收徒弟的時候琢磨的。


    藥令們齊齊地衝李藥令投去“您老真英明”的眼神,李藥令隻笑了笑,然後側耳聽著隔壁的動響。這時候那邊教學室裏又有一名藥女舉手起來了,問道:“大師姐,家父是藥令。我自小也跟著父親煉藥的,所以我想問大師姐一句,如果想提升迴元丹的藥效,該怎麽處置。”


    “迴元丹的基本藥效按方子是對的,但如果想要得到更好的藥效,就應該因症施藥。比如體弱者,薑生花應該少放十五克,反加十克白米芥,再加五克皮橾子。比如胃寒者,芳木藤性寒味平歸胃經,芳木藤在這裏就不能用了……”阿容在眾多八卦中聽到了一個中聽的問題,那自然是講起來滔滔不絕,恨不得一講就講到吃午飯去,省得其他藥女再問她八卦。


    這邊答得是興致極高,那邊的藥令們也聽得仔細:“這樣加減,藥性還會相融嗎?”無錯不跳字。


    “怎麽不相融,你仔細想想,新加的藥,或者添了藥量的,會和什麽相克,隻要上下一比對,就知道能不能相融了。你也是,這話也問得出來,煉藥多年,藥方能不能成,一過耳就分曉了。”肖藥令慣來說話就這麽衝,尤其是當地位打斷他聽那邊說話的時候。


    好在那藥令也在聽著。並不介意肖藥令說了什麽。其實他不賴人有疑問,實在是看一個剛出師房沒多久的小姑娘,在那兒口沫橫飛地講著加減藥方,而且處置得又大膽又合宜,藥令們多少還是一時間有些轉不過念頭來的。


    在阿容說到迴元丹實在沒話可以再說下去時,一輪八卦又來到,讓她都想找個地挖個坑兒,然後把自個兒埋瓷實了才好。


    好在那頭是安排好了的,過沒多久,阿容又聽得有藥女舉手問道:“大師姐,那天肖藥令大人煉匯生丹,我在一旁看,肖藥令大人把爐子都煉毀了,好可怕,怎麽會這樣,還冒黑煙了呢。”


    匯生丹,阿容聽了一皺眉,煉這玩藝兒煉過火了會產生出類似炸藥一樣的東西來,不過遠比不上,所謂的毀爐子,應該是爐子焦了不能再用了。


    這位藥令也真是人才。煉藥能煉出炸藥來,得虧這成分和炸藥天差地別,要不然真得爐毀人亡了:“肖藥令大人煉匯生丹,是不是用的木炭,煉匯生丹其實用石炭最好,石炭不如木炭火勁兒大。要用來煉別的藥肯定不成,要是用來煉匯生丹,那是再合適不過了。匯生丹用木炭煉容易過火,稍不注意就毀了藥,石炭的火即穩又綿柔,以後再碰上,不妨跟肖藥令大人說說這事兒。”


    那邊說:“用石炭火,石炭不是火勁兒不夠,隻能燒育苗房使嗎,再說這石炭也不好著啊!”


    另一頭也有藥女問了這句話,看來是真和那邊的藥令們心有靈犀:“可是石炭不好著啊,要多久才能把藥煉出來啊?”


    “其實石炭很好著啊,隻要去育苗房裏鏟了燒好的,往裏頭一填,再塞沒燒著的石炭,正好一點點升爐溫,這樣也養爐的。一次填足,一爐藥下來連炭都不用再加了。”阿容到底是燒過炭的,所以對石炭的特性再清楚不過,這玩藝是即好著,又難著。特點是比木炭更持久,但火力不如木炭猛。


    接著又是八卦,好在這迴八卦短點兒,眼看著快到點了。這最後的一個問題讓阿容也有些犯難,人問的是:“煉丹藥最重要的是什麽。”


    最重要,阿容心說這多了,藥書上不都明標著,哪還有什麽秘密不成。她可不知道,在別人眼裏,她就一渾身上下都是秘術的,哪一樣拎出來都能把人給震三震。關鍵是問她什麽她都能答得上來,似乎真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似的。


    實際上她卻就是一擅於看書,擅於記憶的,看教科書挑關鍵點,這是現代人大抵有的習慣。關鍵點一提溜出來記下了,再加上她前後兩世都這專業,哪能不了然於胸。


    沉吟一會兒,阿容才說道:“人、藥、水、火、時、序。人自不消說了,且先說藥,藥有藥材的性狀味以及藥量之分,這需要平時多摸索,多看多用。其實種藥材最重要的,還是要讓大家把藥材的性狀味以及習性記明白,以後煉丹藥時用起藥來就事半功倍。至於藥量,這需要經驗,大家多在藥令、藥師大人們身邊看著學著。看得多了也算是一種經驗。”


    “那水呢?”


    “水分很多種,江河湖海,泉溪池澗,有石中水、無根水、琉璜水,還有露水、雪水、霜水,以及煉丹時滴出來的化露水。每一種水都有不同的作用,《靜齋藥記》上麵有一句,若氣燥舌赤,取三升雪水浸一升曼羅,雪化後濾之則飲,至九日可安。而《秋山說》裏則有關於露水的記載……”


    在這頭的阿容說得渾身是勁兒。因為她覺得自個兒像是在歸納自己這幾年來學到讀到的東西,這感覺像是自己把很多事情都又精煉了一遍似的。


    那頭的藥令們聽得一個頭兩個大,皆是麵麵相覷:“水還有這麽多說道,老肖,你平時好像都用的是後山的泉水吧,我也是汲泉水。這煉藥不都是用泉水嗎,哪來那麽多事兒。”


    “但是她說的很有道理,而且她說的話都有出處,本本都是上古藥書,這些是連咱們都沒見過的。得,咱們以後就捱這聽吧!黃藥師的徒弟果然麵子大,隻怕早把上古藥書都看遍了,看來咱們得趕緊的,升到藥師才能看得到啊……”李藥令歎了一口氣,藥令與藥師一字之別,可一個可謂宗師級,一個無非藥匠而已。


    這時的阿容興奮地說到了最後一個“序”,序一說過了,時間正好到,阿容一咂巴嘴兒,心說這也不錯,就當複習了,還這麽多人陪著咱複習,那敢情好。


    其實這時候台下聽得懂的如疾如醉,聽不懂的昏昏欲睡,雖然阿容講得淺白,可這些姑娘們都還在種藥的門檻上,哪裏懂得這麽多。也不是誰都跟阿容似的,從種藥草的時候起,就有了開爐煉藥的念頭。


    在連雲山,不成藥侍放出去的,也算個好出身,那十裏八鄉哪家不是踏破門檻來求親。所以有部分姑娘,那是抱著這樣的目的來的,自然也不會太過上心。


    出了教學室裏,阿容一看時間,心說快吃飯了。幹脆去主山食堂裏吃,吃過了飯差事房裏又給了一趟去外設藥館坐堂兩日的差事。這正好在師房授課的間歇,所以阿容不得不感歎一句:“果然是資本家啊,這點時間都不放過。”


    她可不知道,這是黃藥師的意思,老覺得自家徒弟天天窩屋裏頭,沒日沒夜的煉藥,那有什麽用,藥最終是給病患服用的,還是得多看病患,多接觸各種各樣的疾病,所以這才有了見縫插針似的外山任務。


    外設的醫館就在連雲山附近的村子,這附近的村民,大多是在連雲山做藥農的人家,連雲山向來對他們較為關照,定時定點的就是藥師過去施藥。阿容領的差事書去的,就是不遠處的李村,李村當然大部分是姓李了。


    當阿容到李村的時候,村裏的百姓老早就排隊等著了,每月初五、二十都會有藥侍或藥令過來,要是有什麽病症也正好就近問診,不必跑得太遠。


    “今兒到的是盛藥侍,黃藥師大人的弟子,大家有什麽不妥的,還請一個一個上前來。”陪同來的是差事房的人,專門負責接送和安排,對這裏也比較熟,有了他在一切都更好開展些。


    這領事兒來的姓方,人稱方執事,也是個牢穩的,要不然黃藥師怎麽放心把自個兒徒弟交托得來。瞧這一說話,就先點明身份,免得有不開眼的要來生什麽事兒,光就黃藥師的名頭就夠鎮得住場麵了。


    “大家好,我叫盛雨容,明、後天都會在這裏坐診,還請大家夥兒多照顧了。”阿容笑眯眯地說著話,臉上自有是半是嬌半是憨的笑,小姑娘總有天生的優勢,能削弱人天生的排斥感,尤其是當這小姑娘笑得溫淳又嬌憨的時候。


    村裏多是老人和婦人,壯年的大都在外謀活計,要麽住外頭,要麽傍晚了才迴。又說了幾句話後,阿容進了藥館裏坐診,倒是一個一個排來儼然有序的。


    但這世上,不是人人都儼然有序,總會有意外發生,要不怎麽會有句話叫——無巧不成書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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