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皇後


    進了主屋,轉過喜鵲鬧春的屏風。放了一張沉香木製成的臥龍榻,上麵鋪著明黃色的軟墊,徐祈寧和趙治坐了上去,餘下人等又行了臣之禮,方站到了一邊,趙治和藹地詢問著徐家人的作息起居,徐祈寧安靜的坐在一旁,臉上又掛上了那例行公事的笑容。


    寒暄半晌,已到午,徐祈元出去吩咐了句擺膳,各式奇巧菜肴如流水般被端了上來,趙治和徐祈寧單坐一桌,身邊都是從宮裏跟著出來伺候的,都是極有眼力價的。


    趙治不時舉杯,下麵的人隻好跟著同慶,喝上幾盅,曉菊拉著竹的袖,輕聲道:“三姐,我想出恭。”


    竹皺眉看了看四周,心埋怨,菊當初隻說皇後省親。誰曉得這皇帝也跟過來了,早知如此拘謹,便不湊這個熱鬧。


    見這桌尚在角落,無人注意,對身邊的丫鬟輕聲吩咐道:“你給小姐穿上披風,帶小姐去下茅廁。”


    又給曉菊叮嚀道:“快去快迴。”


    趙治一雙眼始終注意著家姐妹的動向,見曉菊起身離席,登時心大喜,對馮順使了個眼色,馮順悄無聲息地出去,片刻後便即迴轉,在他耳邊輕聲道了句,趙治微點了點頭,對著徐祈元道:“徐愛卿,宮有事,朕便先離席了。”


    話音剛落,隨即跪倒了一片,在眾人的齊頌聲,趙治頭也不迴地出了門,到了屋外,卻不急著離開,行了幾步,便在簷下待著,今日皇後省親,這徐府之都換上了宮的守衛,對他的舉動隻做未見。


    等了似乎許久,又好像隻眨了下眼。遠遠地一身粉嫩的小妞徐徐行來,近了,依然是那張小巧玲瓏的臉,卻不象上次一樣,抬眼看他,盈盈地下拜,行了個標準的萬福,趙治登時大為掃興,輕聲問道:“你不記得我了麽?”


    小妞平淡無波地迴道:“小女以前從未見過皇上。”


    趙治一怔,苦笑的擺了擺手,便讓她起了,心道,果然,這世間的女都是一樣的。


    趙治側了下身,小妞低眉垂首地在他麵前行過,兩人交錯的瞬間,一句極微弱幾不可聞地話從小妞口逸出:“傻瓜。”


    那聲音細小的如同春芽冒出地麵,趙治偏聽得一清二楚,他猛地抬頭,見小妞猶顯稚嫩的身影漸行漸遠,似乎寫滿了不屑一顧。


    一串低笑從趙治喉逸出。他一撩袍,單手撐著迴廊扶手,一個翻身跳到了院裏,大步向著鳳輦行去,想著馮順打聽來的名字,曉菊,曉菊,一顆空空蕩蕩的心似乎終於有了著落。


    趙治離席後,酒席上登時鬆泛許多,安氏拽了拽老爺的衣袖,輕聲問道:“你說,寧兒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呢?”


    徐老爺側著頭,偷偷打量了女兒幾眼,無奈苦笑道:“我看不出來,夫人也知道,這孩,高興也這麽笑,不高興也這麽笑。”


    安氏白了他一眼,又輕輕拽了拽徐祈元的袖,“兒啊,你說你姐姐是高興呢,還是不高興?”


    徐祈元掃了一眼,淡淡地道:“今兒個是真高興,平日裏,也許一直是不高興。”


    安氏聽了他的話,又是歡喜又是酸澀,早知今日,不如當初生個兒。


    待曉菊迴來。竹方有心思打量起獨坐一桌的大寧皇後——徐祈寧。初望去,不過一片金黃,晃得人眼花,待過得片刻,眼裏便隻剩下席上這個女溫暖的笑容。


    她的笑如同母親般溫柔不帶一點私心,讓人一見便心生好感,卻又望而止步,不敢褻瀆,隻能癡癡的仰慕,竹暗歎,母儀天下的女,果然不同一般。


    竹稍進了幾口小食,不知不覺望著徐祈寧出了神,見她始終麵帶微笑,時時端起酒杯沾唇即放,偶爾也持箸夾上一筷菜,不多不少,放到嘴裏,輕輕嚼了,眾目睽睽之下,便像是研墨作畫一般,端的是優雅無比。


    竹把徐祈寧的一舉一動與徐夫人所教一一對應,不禁暗暗吃驚。她手臂的高度,手腕的角度,筷伸出的長度,夾菜的多寡,竟然絲毫不差。


    身邊的雙胞胎今日裏似乎也老實了許多,兩個人難得對美食失去了興趣,睜大眼睛盯著徐祈寧,嘴巴裏念念有詞,竹側耳去聽,卻聽不大真切,不禁起了幾分好奇。


    徐祈寧放下筷的時候。剛好趕上安氏拿著帕拭唇,竹心道,這麽巧麽,左右望望,見徐家親眷俱已酒足飯飽,安氏吃的最慢,卻恰好比徐祈寧快上了一絲。


    雙胞胎兩顆腦袋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竹忍不住一人敲了一個栗,問道:“你們嘀咕什麽呢?”


    曉竹神神秘秘地湊上來,悄悄地道:“三姐,我和姐剛才數過了,她這一頓飯真的隻用了二十箸。”


    竹無言,第一次聽徐夫人講皇後教育時,隻當是個笑話,畢竟若真成了皇後還會有人去管她一頓飯夾了多少筷麽?今日見到徐祈寧,才信了,世界上居然真的有堪稱樣板的典範,且比徐夫人所說還要強上三分。


    她竟然連吃飯的速度都控製住了,若是她先吃完,其他人怕要餓著肚陪她離席;若是她後吃完,別人也隻能傻傻的陪著,她隻控製了下最後放箸的時機,便在無形免除了所有人的尷尬。


    轉念一想,也不知道徐祈寧幼時吃了多少苦,才成就今天的模樣,不禁暗自慶幸,還好自己是家的女兒。


    吃了飯,徐祈寧喚過菊,拉著她的手一起坐到了塌上,真真切切地望了又望,一張唇微微咧開,難得笑的望見了貝齒,“本宮自小便在家學習各種技藝,卻是難得見到表妹,表妹長的比本宮想象還要可人兒。”


    菊最受不得誇,羞羞答答地垂下頭,聽著徐祈寧在耳邊叮嚀:“嫁了人也別太拘謹。自家舅父,本就不是外人,若是元元欺負你,來尋姐姐為你做主便是。”說到後來,自然而然的親近了許多。


    徐祈寧溫柔的眼神一掃,笑道:“那邊幾個是你姐妹吧,喚過來給姐姐見見。”


    竹近了前,見這個皇後娘娘氣質更佳,一雙手擺放的位置就是極有趣,她右手握著菊,左手伸了出來迎向她們,虛虛的握了,指尖輕動便讓人不由自主地行到她跟前,待幾個女圍成一圈,她放了身邊兩個少女的手,隻讓她們傍著,卻用手去牽對麵二人的手。


    一雙眼看看這個,望望那個,一時間,竟然沒有人受到冷落。她人又和藹,柔柔地幾句話把家姐妹都誇了個遍:


    “這麽標致又是雙生真是難得,眼睛靈動,平日裏很活潑吧,這個小的模樣最好,難得人又嫻雅,這個是家三妹吧,一見就是個做姐姐的,方才見你一直牽著妹妹的手。”


    家姐妹俱都心花怒放,這個皇後娘娘忒會誇人,字字句句都誇到了點上。


    雙胞胎眼珠亂轉,活潑,嘿嘿,不是調皮搗蛋,真好。曉菊站的越發筆直,當真是站不搖裙,一旁的竹心知自己長得乏味可趁,這徐家姐姐便說她善待妹妹,這皇後娘娘還真是玲瓏剔透麵麵俱到了。


    轉念一想,徐祈寧不惜紆尊降貴,向姐妹們示好,足可見她與徐祈元姐弟間感情深厚,心微微一動,向徐祈元瞄去,見他一臉疲憊,眼圈周圍有些發暗,顯是昨天被折騰的一夜未睡,臉上卻一直笑意盈盈,偶爾向這麵望上一眼,那笑意隨即浸到了眼底,似乎與平日不同。


    過的片刻,竹帶著幾個妹妹識趣地告退,連菊也被她一道拉了出來,屋隻剩下徐家父母和徐祈元。


    徐祈寧從榻上站起,行到二老麵前,微微躬身,安氏拉著她雙手,心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說什麽呢?有什麽可說的呢?這個女兒自幼開始即無需人抄上半點心,到了及笄以後,言行舉止更是完美無缺無可挑剔。


    徐祈元近了前來,看得半晌,沒大沒小的伸出手來,掐住徐祈寧兩頰,輕輕一扯,麵無表情地道:“姐姐,不要這樣笑。”


    徐祈寧眼眶微潤,眼前仿佛出現了十年前的場景,彼時她為了如何笑的更能打動人心,練的麵皮僵硬,臉上掛著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小小的徐祈元突然出現在她麵前,狠狠的掐著她的臉,罵道:“不要笑了,醜死了。”所有的委屈迸發出來,一直被嬤嬤褒獎小小年紀就甚有大家風範的她竟然抱著這個弟弟痛哭流涕,那是甚麽時候來著,對了,是他去府做了幾次客以後。


    從小到大,隻有這個弟弟,會對她這麽說,姐姐,不要笑了。


    她輕輕拍下徐祈元雙手,臉上還是掛著笑,低聲道:“已經習慣了。”徐祈元看著她,卻覺得徐祈寧的身影漸漸變淡,似乎風一吹便會消失,他立刻伸出手拉著她的衣襟,滿是心痛地道:“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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