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並不是一個有耐心之人,稱其為毛躁更準確一些。或許是練習“梅花十八步”消耗了太多的心力的緣故,對旁的事情總是無法專注,對於新奇的事物十分好奇,卻總不能塌下心來深入了解。在他知道了修士的存在之後,隻是耐著性子,循著習慣繼續著這種步法的練習,盤算著將來有一日能夠踏空而行。


    後麵的話冬至雖然聽了一些,卻沒有放在心上,而是大半精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想像著有朝一日騰雲駕霧,禦風而行。


    猛然間想起老道之前連說兩個“可惜”,如火的心情像是被澆上了一盆冷水,又仿佛被霜打過的茄子,泄氣了不少。於是冬至疑惑地問道:“如此說來,風靈根應該算是上等靈根才是,前輩之前感歎可惜,又是為何?”


    老道看著遠方,目光一下子變得悠遠起來,說道:“風靈根確是上等靈根,本宗太上長老便是一名風靈根修士,修為已達化神後期,乃是本宗第一強者。可惜之處在於,你的‘丹田’之內‘死氣’太多,已然化為液體。”


    丹田乃是全身上下唯一一個介於靈與肉之間的器官,靈根轉化天地靈氣化為靈力,便承載於丹田之中。修仙的第一個境界,為凝氣期,據說上古之時稱其為煉氣期。“煉”與“凝”一字之差,卻是展現了修仙界不同時代的變化。“煉”之一字,取自煉化之意,將天地靈氣煉化,轉為靈力供修士驅用。但如今天地為之一變,靈氣濃度大降,變得越發稀薄高遠,常人難及,便要首先學會如何凝氣,“凝”之一字,取自凝結聚攏之意,本質上雖然並無變化,但如何將遊離的靈氣凝結聚攏而來,成為修仙的第一步,是以這一境界便改為凝氣期。


    這也是大多數宗門都建立在靈山巨峰之上的原因,這些地方靈氣充沛,可以節省修士大半精力。


    進入凝氣期的標誌,便是成功轉化靈氣,納氣於丹田,運行於經絡,此時靈力以氣的狀態存在。當境界逐漸提高,這股氣越加濃厚,粘稠,靈力也越強,當這股氣全部化為液體,則代表著凝氣期已然圓滿。即便身懷天靈根之人,也需要十數年如一日的吐納天地靈氣,才有可能達成這一成果。


    丹田內的“死氣”並非是區別於生機的死亡之氣,而是一股腐敗之氣。它本質上也是一股天地靈氣,隻是因為並非是通過吐納得來,囿於丹田之內,年深日久,失去靈性,成為死物。


    而丹田不經特殊法門,是一個完全封閉的場所,所謂流水不腐,戶樞不蠹,此種“死氣”,便如那久困一處的死水,油膩惡臭,渾濁不堪,甚至成了毒。由此可見,化為液體的死氣,在量上,已然滔天。


    更糟糕的是,這股沒有靈性的“靈氣”,一旦接觸吐納轉化而來的靈力,便如水入油鍋一般,劇烈爆炸開來。輕則擊穿丹田,終生無法修行,重則丹田碎裂,暴斃當場。並且這“死氣”異常頑固,直至如今都沒有好的方法進行清除。


    若不吐納靈氣,自然不會有任何問題;若要引氣入體,隻有用特殊丹藥,化進丹田,使之分隔出數個空間,然後以含有微弱靈氣的丹藥,代替吐納,主動引導“死氣”與靈氣碰撞,以達到消耗的目的。這種做法仍是十分危險,無異於刀尖行走,危險至極,並且隻適用於丹田內死氣稀薄之人,但凡濃鬱些許,風險便會直線上升。


    丹田內的死氣,幾乎無人可以避免,但有多寡之分,以此決定是否能夠修仙。


    總之,靈根與肉身乃是硬性條件,缺一不可。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大衍五十,其用四十有九,緣,便是遁去的一。緣塵宗屹立數萬年,不借法寶之利,不仗功法詭秘,既無浩然之氣,又無繞梁之音,憑的,便是一個“緣”字。


    老道十分認真,並不吝於言語,看著三個孩子認真的表情,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忽然沒來由的向冬至說道:“老夫觀你經絡凝厚滯澀,丹田內的死氣已然化為液體,應是早產了些時日才是。”


    冬至尷尬的撓了撓頭,憨憨的笑了笑,說道:“前輩慧眼如炬,晚輩佩服萬分。”


    “事情遠非如此簡單,”老道心中想到,“看其反應,應該並不知道自身的狀況。如此說來,方才眼皮的跳動並非錯覺,定是有人暗中窺視。雖然不知其修為如何,單憑這隱匿之術,已算得上強者。既如此,便給這少年一些好處,也算交好此人,結個緣分。這少年體內死氣如此濃鬱,必是有人施展了灌頂之術導致,不過看樣子是施術失敗了。”


    老道輕捋長髯,將眼中的算計之色隱去,認真的解釋道:“丹田有七竅,隻有在出生之時,七竅全開,根據個人體質不同,在隨後的六到十二個時辰之內,便會自行關閉。天地靈氣無處不在,可通過臍帶進入體內,並囤積在丹田。而早產兒因為尚未發育完全,丹田七竅打開時間太長,囤積的天地靈氣也更多,如此一來,死氣必然比旁人濃鬱許多。


    不過,老夫觀你天靈有一道靈光,細若遊絲,韌若蒲草,必是機緣眷顧之人。仙路坎坷,大道難及,機緣運氣必不可少,單憑一味苦修,難成大器。”


    冬至有些不明所以,仰著頭看向天上,不斷地扭動腦袋,疑惑地問道:“靈光?什麽靈光?”


    老道看著冬至的動作,嘴角微勾,說道:“凡間之中,無論是達官顯貴,還是帝王將相,凡是地位顯赫之人,都會有一道“氣”透體而出,直達天聽。此種“氣”肉眼凡胎自是無從視之,必須輔以望氣之術,才能略微分辨一二。凡人之氣太過虛浮,無時無刻都在消散,仿若無根之木,看似蒸騰而上,仿若狼煙,實則有如霧氣,輕薄的一陣風都能刮散,短則數年,長則數十年,便會消散殆盡。是以,凡間的望氣之術能夠占卜運勢,預測吉兇。反觀你天靈之上的靈光,凝練如絲,神華內蘊,卻又如跗骨之蛆,如影隨形。既無衝天之勢,又無消散之虞,實在是奇怪。”


    冬至聽得奇怪,但還是恭敬地說道:“還請前輩指點。”


    老道歎息一聲:“凡事過猶不及,物極必反,慎之戒之。你名諱為何?何時出生?”


    冬至撓了撓頭,有些不確定的說道:“晚輩是虞淳孝三年生人,甲子年,十一月初一,那天正好是冬至,我家姓冬,所以父母取了冬至這麽個名字。”


    “真是胡鬧!”老道臉色一板,“給人取名怎能如此隨便?”


    ——不對!姓冬,莫非是某個冬官後裔?甲子年,冬至日,十一月初一,古書有記載: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推曆者以本統——老道暗自思量,似是想通了其中某些關節,展顏一笑,山穀的風都仿佛跟著輕柔了起來:“以你的身體狀況,一旦試圖吐納靈氣,必然丹田碎裂,暴斃當場。但你是有機緣之人,老夫為你指點一個去處,雖然危險,卻能助你踏上仙路,你可願一試?”


    冬至聽到有辦法解決自身問題,不禁大喜過望,說道:“還請前輩明示!”


    老道手一翻,掌心中憑空出現一塊令牌,此物似是上好美玉雕琢而成,約有半個手掌大小,四四方方,通體潔白,散發著令人著迷的光澤。


    “此物名為‘緣塵令’,持有之人可以在特定時間進入由我緣塵宗掌控的‘逍遙仙府’,其中機緣頗多,從其中走出之人,各個都能入道!”老道悠然說道。


    冬至目光一凝,看著老道手中的白玉令牌,像是看著一件世間最完美的珍寶一般,眼中漸有迷離之色:“前輩此番大恩,冬至沒齒難忘,日後但有所成,定要報答前輩大恩。”冬至眼中的迷離之色逐漸向著狂熱發展。


    老道似乎早就知道冬至會這般迴答,並不意外,說道:“此事還有些年月,不需如此著急做決定。此令老夫便先送你,若是打定主意,三年後可去楚國西境的緣塵山脈尋我!”說完將“緣塵令”遞給了冬至。


    冬至小心翼翼的將緣塵令接到手中,此物通體晶瑩,似是上好的美玉製成,入手細膩溫潤,仿若處子的肌膚。其上以古篆字體雕刻而成的兩個大字“緣塵”,鐵勾銀劃,古意盎然;背麵雕刻有一座通天巨峰,也不知雕刻之人有何等神鬼莫測之能,竟在方寸之地,雕出一股氣勢淩雲、蒼茫巍峨的氣韻。周邊以簡約而不簡單的雲紋裝飾,精美異常,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老道看到冬至如此識趣,很是滿意。隨即轉頭看向劉雲譎,說道:“你是可造之材,老夫準備收你為徒,一起返迴山門,你可願意?”


    劉雲譎看著冬至跟老道一問一答,自己卻插不上話,早就心癢難耐,此時聽到老道要收自己為徒,“噗通”一聲跪下,三拜九叩大禮嫻熟之極,若非私下裏時常練習,絕對做不到如此幹脆利落,口中喊著:“弟子拜見師父,弟子日後定會努力修行,絕不會墮了您老人家的麵子。”


    老道看到這滑稽的一幕,笑了出來:“哈哈,好小子,有那麽幾分機靈勁兒,不過我等修仙之人對此種禮節並不看重,彎腰一禮即可。”


    劉雲譎嘿嘿的笑著,趕忙爬了起來,朝老道彎腰拱手,再次拜了一拜。


    “至於你,”老道看著劉春福,緩緩說道:“資質同樣出色,不過老夫並不擅長水屬性功法,原本是不能收你為徒的,但老夫不忍明珠蒙塵,暫且收你為記名弟子。若是你機緣足夠,能夠拜到本門柳長老門下,也便不虛此行了。求仙問道貴在堅持,勤能補拙,仙途漫長,得失不在一時,萬不可懈怠,你可明白?”


    劉春福深施一禮,臉上微有不甘之色,不過同樣恭敬一禮,說道:“弟子謹記!”


    老道滿意地點點頭,說道:“既是如此,給你二人一炷香的時間,速速收拾一番,跟老夫迴宗門!”


    劉春福再度施了一禮,口中應了一聲“是”,轉頭深深地看了冬至一眼,快步離去了。冬至對這一眼品出了些許幸災樂禍的味道,心中不自覺升起一股心悸之感,卻隻當劉春福嘲笑自己沒能被收為弟子,所以並未放在心上。


    劉雲譎再度深施一禮,小聲的問道:“師傅,弟子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師傅準許。”


    老道此時心情不錯,此番前來的幾個目的都已達成,不疑有他,於是大方開口說道:“你先說與老夫,到底是何事?”


    “弟子與冬至從小情同手足,既然師傅與冬至有三年之約,所以,弟子想著幹脆與冬至同行,三年後再去緣塵宗,還望師傅應允。”劉雲譎恭敬地說道。


    “哦?”老道有些意外,長眉微微的挑了起來。


    “虎子哥!”沒等老道有所表示,冬至先忍不住了,焦急的喊道:“以你的資質,一旦加入緣塵宗,修行當可一日千裏,怎可與我尋摸打混,白白浪費三年青春?”


    劉雲譎看了一眼冬至,沒有答話,眼神中滿是堅定的意味,看向老道,說道:“師傅之前說過,小五行靈根需要蘊養,既是蘊養,那定然無法吐納,也即無法修行,如此一來,弟子在何處蘊養,便並非什麽緊要之事,可對?”


    老道稍稍整理了一下道袍,臉上現出若有所思之色,說道:“話雖如此,但蘊養過程中難免會有一些預料之外之事,一旦出錯,有為師在側,自會盡心補救,保你無虞;若為師不在,但有異動,傷身事小,一旦靈根枯萎,便藥石難醫,無力迴天了!”


    “不敢欺瞞師傅,弟子與冬至自小一起長大,深情厚誼,”劉雲譎語氣堅定,不卑不亢的說道:“弟子曾經承諾要照顧冬至,不想失信於人,恰逢此次順應天時,加之路途遙遠,我二人亦可互相照應,還望師傅成全一二!”


    老道沉默不語,良久,才緩緩開口:“仙途漫長,最珍貴的無疑是良師、益友,然則一路走來,故人皆已化為黃土,罷了!就應了你這一次,下不為例!”


    劉雲譎“噗通”一聲,又跪下了,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說道:“多謝師傅成全。”


    老道有些哭笑不得,佯怒道:“快些起來!老夫時間不多,此物你隨身攜帶,關鍵之時可保平安。”


    老道隨手丟了一個散發幽幽黑光的玉佩,此玉佩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穩穩地落到剛剛起身的劉雲譎手裏。


    “另有一瓶分元丹,一瓶微靈丹,每隔十日,各服一粒,若無意外,以你的資質,兩年內便可清除丹田死氣,你且拿著。”老道一邊說著,又隨手甩出兩隻玉瓶。


    隨後老道一根手指點到劉雲譎眉心之上,其上流光四溢,一股溫和浩蕩的氣息蕩漾開來,宛若世間最完美的至寶。


    三個唿吸之後,老道拿開了手指,說道:“靈根蘊養之法以及凝氣期前五層的功法,老夫均已傳授於你,你需細細揣摩,明悟透徹之後方可修習,萬不可有絲毫差錯!”


    劉雲譎眼中滿是迷茫之色,許久之後才迴過神來,但老道的訓誡卻仿佛繞梁餘音,一直在他耳邊迴蕩,趕忙應道:“謹遵師傅教誨!”


    話音剛落,劉春福晃動著略有些胖的身體,氣喘籲籲的跑了過來,李嫂緊隨其後,背著一個碩大的絲綢包裹,臉上還帶著些許淚痕,又有掩飾不住的得意之色。


    “哦?你倒是心急。”老道看了一眼劉春福,轉頭對劉雲譎說道:“老夫這便迴山門了,切莫誤了三年之期!”


    說罷,也不等場中幾人迴話,老道手中一道靈光閃過,將劉春福攝到身邊,接著手中法訣一變,從白玉蒲團上升起一圈金色光芒,將二人籠罩其中,手中浮塵一甩,倏忽之間便到了天邊,再次一閃,便再無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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