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村多為劉姓之人,百年前一場洪澇,數十家劉姓人遷居於此。村民在這荒山之上開墾了數十畝薄田,老弱婦孺便以此為生,拮據度日;青壯年身手靈活,進山打些獵物,以皮毛肉類,到附近的大鎮上換些生活所需。


    此處距離蒼狼嶺隻有數十裏,清晨之時,白色瘴氣蔓延,幾乎都要漫過小山村。好在陽光照耀之下,這些劇毒瘴氣便會迅速退去。並非是這些人不怕這瘴氣,而是現如今這世道,能有幾分立足之地實在不易。


    稍微富足一些的村子,一年之中,能有四五波馬匪光顧。不僅搶奪糧食金銀財物,更是強搶女人,一言不合,動手殺人更是家常便飯。直到樊勇做了定遠校尉以後,附近的馬匪才稍微收斂一些。十餘年前蒼狼幫於此處立足,廣開山門,大肆招收門人弟子,馬匪算是煙消雲散了。隻是這些人於此處生活了近百年,這瘴氣退的越來越遠,生活眼看就要好起來了,也無人再主張迴到祖地。


    冬至的父親冬望以及祖上並不在此,而是外來之人。據說祖上乃是曾經獨霸“緣塵大陸”的超級大國“緣塵國”的冬官世家,負責推演曆法。如今這世上所流傳的紀年之法,便是出自其先祖之手。隻是後來緣塵國衰落,分崩離析,十數個國家群雄並起,這一曾經顯赫的家族麵臨內憂外患,終是沒落了下來。


    冬家的族地位於如今的楚國,即便如今,仍是一個無比強大的國度,繼承了“緣塵國”的大部分底蘊。“緣城”便是楚國的京都,亦是曾經的緣塵國京都。


    冬至如今所在的虞國,位於緣塵大陸最北端的東北一隅,能有三千裏方圓,相比占地數萬裏方圓的楚國來說,算是一個小國。虞國大半疆域常年覆蓋在蒼茫的冰川之下,人煙稀少。北麵是終年不化的“冰封海”;東麵是浩渺不知幾何的“東海”;西麵與幽國劍拔弩張,常年大戰不休;南麵與項國和酆國接壤。再往南,才是楚國!楚國都城距離虞國足有數萬裏,凡人需要數年跋涉,才能到達這無數人向往卻又從未去過的富饒豐沛的國度。


    ……


    往年幾乎都要漫過村落的濃濃瘴氣,似也減弱了許多。即便是清晨瘴氣最濃的時候,在劉家村也再難見到。或許是因為奎狼幫的出現,發生了某些不知好壞的變故。


    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尤其是清晨。冬至的小臉上紅彤彤的,口鼻唿唿的冒著熱氣,站在四十九根梅花樁上騰挪跳動,似是一隻靈活小巧的猴子。


    這四十九根梅花樁是周苴在十年前弄得,當時冬至還隻有三歲,已經不記得太多事情。隻是依稀間記得周苴曾說過一句話,若你有一天能從中找到第五十根樁子,就算是及格了!隻是年幼的冬至雖然聰穎,卻是剛剛識數的年紀,更是難以從中發現何種玄機。


    身為早產兒的冬至,打小時候起身體便虛弱,整天一副病懨懨的樣子,那每天一碗的黑色藥湯陪伴了他整個童年。一歲半才能走路的他,便又立刻落入了周苴的魔掌!美其名曰:後天補足療法。


    周苴傳授了冬至一種名叫‘梅花十八步’的步法,落腳之際可急速踏出五步,呈梅花狀,四虛一實,講究一個飄忽不定。這種梅花狀的步法共有十八式,故而名曰“梅花十八步”。其實說白了就是鍛煉反應速度,在爭鬥中讓對手無法預判,從而占得先機。因為對敵之時,每一次腳步的移動,都會帶動身體跟著移動,以維持身體的平衡。若是碰上爭鬥經驗豐富的對手,定然處處受製。所以梅花十八步便是專為此而生,若想迷惑他人,首先便要迷惑自己。


    梅花樁大小粗細不一,高矮參差,冬至每天都摔得鼻青臉腫,多次都想放棄。隻是在周苴軟硬兼施之下,小冬至被折磨的哇哇叫,母親劉穎雖說心疼,卻也知道周苴的用心,隻是偷偷的抹眼淚,小冬至見此,知道沒人能夠幫助自己,再也不敢提放棄這兩個字。


    在冬至看來,周苴既是嚴師,亦是益友。雖然周苴整天一副邋遢落魄的樣子,可是眼睛一瞪,便能瞪出一番宗師的氣度來。清晨練習步法,上午讀書寫字,中午一碗湯藥,加上周苴的一個故事,下午則是自由支配,一般是幫助父母做些家務,又或者是跟虎子哥玩耍。不過自從小冬至識得了上千字之後,便喜歡泡在周苴那又髒又臭的房間裏。他的房間裏總有許多雜七雜八的書籍,有的卷皺如廁紙一般,有的封皮都不見了,還有的隻剩下了半本……


    不過在年幼的冬至看來,這裏便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是一扇可以看遍世界的窗戶,是一條了解世界的途徑。尤其是一本薄薄的《仙凡沉浮錄》,幾乎都能背下來了,對其中所展現的光怪陸離,精彩紛呈的世界充滿了向往。


    ‘梅花十八步’講究眼到心到,心到則身到。這門步法算不上高深,以冬至的知識,也足以將這門功法剖析的透徹無比。隻是無論如何明白,身體跟不上,就隻能一遍一遍體會失敗的滋味。重點是反應速度,以及身體的協調能力,鍛煉的是隨機應變。初始時,梅花樁的每根木頭落腳點足有碗口大小,步法每進一層,周苴便會將梅花樁削去一圈。經過十年的鍛煉,冬至的腳丫子長大了不少,可樁子如今隻有拳頭大了。


    天上的太陽散發出昏黃的光,不似早晨,倒像是黃昏一般,讓人提不起興致。跟著太陽一起升空的,便是那不知何年何月便存在的一個巨大的圓盤,並不耀眼,大致呈圓形,靠近太陽的一側線條分明,像是一條弧形的鋒刃,遠離太陽的一側與天空交融,難以辨別出邊際。它有車輪大小,散發著白色的光,其上隱約可以看見光暗交錯,似是有山巒起伏。雖無法與太陽爭輝,卻以壓滿半個天空之勢,奪走了太陽不少的風頭。


    今天正是冬至日,小冬至也是這一天的生日。傳說中,數萬年前的曆法,是以這一天作為新年,後世雖然小有變動,卻並無大的不同。冬至的父親並不清楚這一天有什麽具體含義,隻知道這天對於冬家以及後人來說意義非凡,便給孩子取了個冬至這個名字。為此,好多人還勸說過,因為“冬至”實在不是一個像樣的名字。


    有鑒於此,周苴便給冬至取了個字,其實也說不上用心與否,隻是用了十一月的古稱“周正”,便草草了事。冬至的母親一度以為,這是周苴一個並不好笑的玩笑,因為,身為早產兒的冬至出生之時尖嘴猴腮,皮膚蠟黃,像個沒毛的猴子,取字“周正”便是希望能長的端正一些。


    自緣塵國衰落之後,由楚國新任冬官,欽天監監正規定“鬥柄迴寅”這一天,取代冬至日,成為新曆的新年。但是還有流傳下來的風俗,人們習慣在這一天吃餃子。


    推曆之人均是通過觀象授時,來定下曆法。曆法的推定並非簡單之事,白天記錄太陽日照角度、時長、方位的器具叫做日晷,夜晚記錄星象的叫做星圖,數十年如一日的記錄,找出規律,兩者結合,才有了最原始的曆法。


    通過記錄太陽的周期變化,將白天最短,夜晚最長這一天為歲首,即冬至。這一天陰極之至,陽氣始生。


    星象發展的源頭是紫微星,因為人們很早就發現,夜晚會有一顆最亮的星,永遠在北方,被稱為北極星,亦或是紫薇帝星。


    圍繞著紫薇帝星有七顆很亮的星體,組成了一個勺子形狀,被稱為北鬥七星。鬥柄所指方位一直在變化,每過一年,鬥柄便會旋轉一圈。將這個圓十二等分,正好對應十二地支,當鬥柄指向寅位(兩點鍾方向),這一天之後,萬物複蘇,大地迴春,便將冬至作為歲首的傳統棄之不用了。


    ……


    劉家族長用兩張上等的雪狸毛皮去附近的鎮上換了數十斤雪白的白麵,包了滿屋子的餃子,請村裏所有人一起過節。這劉家也算是一個中等家族,往上數個七八代,都是一個祖宗,隻是這世道不太平,多年顛沛下來,也隻有不足百人。冬至的母親劉穎,還要喚族長一聲三爺爺。隻是家裏的父母早亡,雖說不上無依無靠,卻也是日子清貧得緊。


    十三歲的冬至晨練過後,穿上了母親新做的羊皮襖,高興地來到了族長家。


    隔壁的李嫂看見冬至,陰陽怪氣的說道:“呦!這不是冬瘸子家的黑小子嗎!怎麽?又過來吃白食了?”


    冬至的父親冬望是個看上去有些書卷氣的中年漢子,膚色略黑,臉上時常掛著溫和笑容。他的儒雅不是裝出來的,年幼之時讀過幾年書,卻由於冬至的祖父突然病逝,被迫做起了苦工養活自己。年輕時在定遠縣跟著一個老師傅學了幾年泥瓦匠的手藝,勉強混個溫飽。不過後來聽說是從房頂摔了下來,摔斷了腿,便失去了定遠縣的活計,幾經輾轉,來到了劉家村。


    原本這李嫂給冬至的母親劉穎介紹了一門不錯的親事,卻不知為何劉穎鐵了心要嫁給冬望,事情鬧得有些不愉快。這李嫂氣不過,又無可奈何,隻能明裏暗裏使些絆子,嘲諷幾句。村裏重男輕女的思維盛行,冬望這種情況已算得上是入贅了,被人瞧不起在所難免。


    冬至雖然年齡小,卻並不一味怯懦,臉上的憤憤之色一閃而過,隨即嘲笑道:“呦!這不是隔壁賣女兒換樹皮吃的李妗子嗎?樹皮好吃嗎?”


    李嫂的丈夫是劉穎的族兄,冬至是要喊舅舅的,所以雖然不情願,也得喊這李嫂一聲妗子。她是定遠縣之人,雖然也是貧苦人家,但卻看不起同為貧苦之人的劉家諸人,平日裏還總說,自己是被騙了,才來到這窮鄉僻壤。她不是一個安分的人,好吃懶做,喜好攀比,嫌貧愛富,育有一兒一女。


    女兒今年十六歲,三年前被李嫂千方百計嫁到了定遠縣一戶頗為富庶的士紳之家。許是壞事做得多了,遭了報應,士紳家少爺天生有些魯鈍,鼻涕時常掛在嘴唇上,來來迴迴的吸溜著,有時候攢的多了,猛吸一口,然後‘咕噔’一聲,咽了進去。


    這士紳家的少爺臉上掛著憨憨的笑容,目光呆滯,沒有什麽善惡是非觀念,卻是下手比誰都狠,時常養些珍禽異獸,玩膩了,就百般折磨,直至死去。


    前兩年李嫂家的女兒還時常迴來,雖然身上大小傷不斷,每次迴來都是大哭一場,卻是穿金戴銀,珠光寶氣,一副十足的富貴相。每一次李嫂都借機大鬧一場,討要一些好處。有一次這士紳家被鬧得不耐煩了,便送來了足足三馬車的黃榆皮,足有上千斤。


    這黃榆皮可是難得一見藥材,論價值堪比等重的白銀,這可把李嫂高興壞了,盤算著要在定遠縣置下一塊地皮,然後再也不迴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了。可沒過幾天,這希望便破滅了。原來,這所謂的黃榆皮是用黃槐樹皮冒充的,論價值不足萬一,卻是少有能生吃的,而且味道還算不錯。


    李嫂大怒找到了士紳家,卻得知女兒早已去世半年之久,說是得了怪病。其實李嫂明白是怎麽迴事兒,但女兒已死,鬧之無用,便想著最後再撈一筆。卻不知士紳絲毫不留情麵,將之打了出來。氣不過的李嫂迴到家中,隻能生啃樹皮泄憤,因為此事,被鄰裏嘲笑了好久。


    李嫂臉上現出獰狠之色,這是她不多的被人看到的把柄,正要破口大罵,劉小虎從房裏鑽了出來,在李嫂臉上掃了兩眼,大聲說道:“都給我閉嘴,三伯伯今天招待大家是來過節的,可不是看你們吵架的!”聲音雖有稚意,卻說著十分老成的話,讓人感覺有些滑稽。


    冬至熱情地打了聲招唿:“虎子哥!”


    李嫂則是不情願的輕輕喊了一聲:“十三叔。”


    劉小虎撇了撇嘴,不滿的嘟囔著:“什麽‘虎子哥’!你應該叫我舅爺爺!”


    冬至打了個哈哈,尷尬一笑:“虎子哥你也就比我大兩歲,叫你‘舅爺爺’多顯老啊!”


    李嫂小聲嘀咕了一聲:“沒教養的黑小子!”說完轉頭走進了屋裏。


    這劉小虎本名劉雲譎,今年十五歲,小虎是小名兒,長得虎頭虎腦,甚是討喜,是族長的親侄子。劉小虎的父親排行老九,既不香也不臭,是族長的親兄弟,年紀雖說才五十有餘,輩分卻大的離譜,又是老來得子,導致劉小虎年紀跟冬至差不多。


    劉小虎是他們家的獨苗苗,之所以排行十三,乃是族長這一脈所有二代男丁的排行。劉雲譎這個名字,可不是他父親能取得出來的。聽說是十年前,有一位馬姓修士雲遊至此,見到了他的母親,當時的小虎還在娘胎裏,他母親大著膽子向馬姓修士求了這麽一個名字。


    劉雲譎拉著冬至走到後院,壓低聲音,神秘地說道:“冬子,你想不想成為修士?”


    冬至不知道劉雲譎此話何意,反問道:“什麽修士?”


    劉雲譎繼續說道:“就是那種在天上飛來飛去的‘修士’!我們在定遠縣見過的……”


    接著劉雲譎道出了事情的原委——十五年前那位馬姓修士臨走前曾說,此處有些機緣,但時機未到,二十年之內會再來。若是那老道說話算話,未來四五年內當會再臨此地。


    當時那馬姓修士意味深長且惋惜的說了一句,“此地有些塵緣,無奈時機尚未成熟,不可強求。既如此,那老夫便等上二十年!”


    劉雲譎有些失落的說道:“這些話是我死去的娘親說的,我一直都記著。將來若是我能夠成為修士,一定會央求馬姓修士給你一個機會的,”旋即劉小虎拍著胸脯保證道,“到時我等二人一起除暴安良,行俠仗義,豈不快哉!”


    冬至有些意動,隨即好笑的說道:“你還拽起文來了,是不是又偷看周伯伯的那些武俠小說了?”


    劉雲譎反問道:“怎麽?你不想?”


    冬至偏著頭仔細思量一番,說道:“你我都沒有見過那位馬姓修士,亦不知跟腳如何,到底有何神通之處更是無從得知。現在想太多並無益處,等哪天這位馬姓修士來了,你我再做打算不遲。”


    劉雲譎想了想,堅定地說道:“話可不是這麽說的,既然知道有這麽個老道要來,當然是早做準備為好!若真的如傳說中的那般了不起,我說什麽都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


    冬至抬頭眯著眼睛望著天上的太陽,輕輕地聳了聳有些瘦弱的肩頭,緊了緊身上的羊皮襖,恍惚覺得天上那壓滿半個天空的白色圓盤,將太陽蓋住了一絲,隻是陽光如此熾盛,晃的他迷了眼睛,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說道:“修士嗎?也不知道我有沒有靈根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緣起仙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崗月承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崗月承並收藏緣起仙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