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關於醒來——差不多四年半,他才再次等到一聲“哥哥”。


    顧如生不會把羅栩栩的事情告訴羅海晗,隻會在心裏一次又一次地迴味他們之間交流少得可憐的一年,隻會在四年半後依然沉默,但他要守在她身旁,他要她看著他,他要她一直都存在,他要她不再消失。


    看著固執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在一旁睡著的羅曾,小孩唯一長得不像羅栩栩的地方,就是那嘴唇,不似羅栩栩的薄唇,而似顧如生的菱唇。這半個月來,自從見麵的第一天問了羅曾一次關於爸爸的問題,顧如生沒再提過此事,但對小孩好得不一般,似乎他從沒疑心過孩子的親生父親是誰,似乎羅曾就是他的孩子。羅海晗收迴目光,輕歎了一口氣,走出了病房。如果他不曾做過醫生,他肯定不知道羅栩栩已經醒來但還在假裝睡著,他還是把空間讓出來吧。


    雖然顧如生不曾做過醫生,但他做臨床研究那麽多年,難道看不出羅栩栩在逃避嗎?


    得到滋潤的雙唇不再是幹裂的蛻皮,漸漸凸顯水潤,觀察了一番後,顧如生覺得不再需要這樣給羅栩栩喂水了,就停了下來。可他沒有離開的想法,而是用食指覆上那薄唇,果然不出所料,羅栩栩驚得立即睜開了眼,喉嚨一動卻沒有出聲。


    顧如生繼續用手指描摹不太紛嫩的唇,羅栩栩偏過左邊,手指緊跟著,偏到右邊,手指還是緊追不放,溫溫的熱度從指間傳到唇間,絲絲酥麻,逼得羅栩栩張開嘴:“哥哥。”


    微弱卻急切的氣息噴在手指上,顧如生這才停止摩挲,但沒有收迴手,隻手臂一縮,拿開羅栩栩手中的礦泉水瓶,羅栩栩這才發現打著點滴的手裏握著水瓶,怪不得一直有溫熱傳入體內,她的手一直都未覺得涼冷,大手握住小手,代替熱水瓶給她溫暖:“栩栩。”


    差不多四年半了,他等了差不多四年半,才再次等到一聲“哥哥”,而他,不知道默念過多少遍她的名字。而她,是打算再也不叫“哥哥”了,她給羅曾留了一封似遺囑的信,而遺囑不知多早就寫好放在木箱裏了。


    柔弱的力量拗不過大掌的堅持,隻好被握著:“你和大哥怎麽都來了?”


    “我把事情原委都告訴你,你把這四年半的一切都告訴我。”


    這交易不合算,羅栩栩搖頭:“不。”還有羅曾呢,曾曾會告訴她一切,曾曾會不會把這幾年的事情告訴了顧如生?羅栩栩被這個猜測嚇了一跳,不一會又平靜下來,即便如此,羅曾的記憶力頂多隻有這一兩年,之前的事隻有她清楚。


    料到羅栩栩會拒絕,顧如生嘴角微扯,不再說話。


    沉默在蔓延,卻阻止不了手中熱度的上升,許久羅栩栩輕輕開口:“哥哥,你又不修邊幅了。”


    上次在羅栩栩麵前不修邊幅又是四年半前,連林泉汐都沒見過顧如生胡子拉渣的樣子,羅栩栩睜開眼就看到了,她看不見他滿眼的渴望欣喜,隻有滿眼悲戚:“我沒死?!”


    再看左手的手腕,層層紗布和繃帶包紮著,她把目光又轉向顧如生,他這才說道:“栩栩,死能解決問題嗎?”這個女人,竟然敢在他不在家的時候割腕自殺,要不是他心裏莫名不安,打了她的電話無人接聽,要不是他飛車趕迴來,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要在黃泉路上才能相見!


    羅栩栩的眼神飄遠沒有焦點,低低的聲音帶著哭腔:“那怎麽麵對泉汐?我死了都無法麵對她!”


    啪的一巴掌如電光火石打在羅栩栩臉上,伴著顧如生怒火中燒的吼聲:“這世界上,你有權利選擇任何東西,惟獨父母,你不能選,他們給你的生命更不能放棄!”


    若不是這個信念,在孤兒院的時候,他早就自暴自棄。若不是這樣的信念,在羅家的時候,他也不會挺直了腰杆默默忍受叔叔嬸嬸、弟弟妹妹那些親戚和外界的猜疑。後來,若不是這樣的信念,他也不會一直堅持不離婚,也不會一直等待。


    巴掌打得臉火辣辣的疼,疼得眼淚在漂亮的眼裏直打轉,疼得羅栩栩忍不住淚,哭得要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她的嘴唇緊緊咬著不讓哭泣從嗓子裏竄出來,默默地任淚水奔騰,模糊了眼前的身影。


    顧如生看著心疼,摟住她顫抖的肩臂:“我去跟泉汐說,不許你再傷害自己。”


    可迴答他的是羅栩栩更加猛烈的哭泣,對泉汐怎麽說,說她一年前信誓旦旦要完璧歸趙,說她一年後卻和哥哥有了夫妻之實,即便她是被羅海昭下了藥,即便顧如生是為了救她?怎麽對一個女人說她的男人被搶了?!


    她本以為,這漸漸接觸中暗生的情愫是可以默默藏在心裏的。兩年的協議結束,他們就不再有任何牽扯,她怎麽突然出現的,也會怎麽突然消失。如今她卻要和媽媽一樣,背負第三者的罪名一輩子!她能不割腕麽!


    顧如生幾乎寸步不離,陪在羅栩栩身邊,生怕她再有什麽過激行為。就連吃飯和藥,都是保姆徐媽送到主臥裏:“先生,粥熬好了。”


    不能吃辛辣的食物,羅栩栩每餐隻能喝些粥,其餘的營養都靠葡萄糖輸給。喝完粥後,顧如生給羅栩栩紮針,他熟練的找到她的血脈,紮得輕柔,羅栩栩一直盯著他:“哥哥,你做過醫生?”


    “上學的時候學過點皮毛,也看過海晗給病人紮針。”


    “我是你的小白鼠?!”


    貼好膠帶,顧如生問道:“疼?”看到羅栩栩搖頭後,顧如生難得乜著眼睛,閃現譏笑,似明星般燁燁生輝,“那你擔心什麽?”


    沒有什麽話可以反駁的,羅栩栩安靜地躺著,顧如生就在一旁的桌子上打開電腦:“會不會吵到你?”


    “我不是豬。”知道公司有很多事需要處理,可顧如生對她不放心,羅栩栩雖是沒好氣地嗤道,心裏卻泛起一陣甜蜜。


    顧如生的電話挺多,卻能在點滴快打完的時候停下來,耐心等待最後的點滴打完,給羅栩栩重新換上一瓶,蜷縮著的羅栩栩看著手麵上的針管,還有顧如生特意拿來的一個溫水瓶放在她的掌中,生怕大冷的天在這個地暖十足的屋裏被涼著了,她似乎在歎息:“長這麽大,從沒有一個男人這樣照顧過我。”


    她的生命裏一直都沒有父親的存在,從小與母親相依為命,顧如生都不知道他的語氣裏含著滿滿的心疼:“在國外生活得苦嗎?”


    其實這相當於明知故問,關於羅栩栩生活的大概,資料裏都寫有,但隻有當事人知道個中艱難困苦:“我們總是在搬家,總是在換學校,索性小學就不上了。”


    所以,她沒有童年。小小的個子,總是跟著淺秋,淺秋去哪裏教琴,她就跟著。如果主人同意,她就跟著一起學琴;如果主人不同意,她就在附近的公園自己玩。打小,淺秋就規定了很多規矩,學琴的時候要安靜,分清楚主次,不可以淘氣,要坐得筆直,要站得筆直……


    淺秋總是說――現在養成習慣,對你以後有好處。


    “我不能一直不上學,為了改善家裏的經濟狀況,媽媽嚐試了結婚。”


    那是多麽迫不得已的決定,能為了羅皓威而逃到國外,卻不得不為了生活低下高昂的頭,羅栩栩陷入了迴憶裏,眼神飄渺:“她沒有和那人結婚,因為……因為在交往的期間,”羅栩栩眨了一下眼睫,輕輕笑了,“他差點把我繈堅了。”


    那是多麽不堪迴首的經曆,淺秋抱著衣衫不整的羅栩栩哭得不能自已。那是羅栩栩第一次看到媽媽的眼淚,多麽艱難的境況也沒讓媽媽掉一滴淚,她總是輕歎――這是我的選擇,這就是命。淺秋哭得話都說不完整,但羅栩栩依稀聽得出是“對不起”三個字,她抹了洶湧的淚,用瘦弱的手拍著淺秋的背――媽媽,我沒事。


    多年以後,當羅栩栩有了羅曾,才體會到媽媽的矛盾,原來她既是媽媽生活的阻礙,更是媽媽生存的希望。這就是抉擇需要承擔的責任,可誰曾想到她會重蹈媽媽的覆轍?


    任由顧如生握緊了她的手,羅栩栩似乎早已把這些遭遇一同留在了國外,她的嘴角帶著淡然:“我們就這樣輾轉奔波,她也沒想過要向……”羅栩栩斟酌了一下用詞,“父親求助,直到她病重,我是在她病逝之後才知道自己身世的。”她半垂著眼睫,可顧如生還是看到了那雙漂亮眼睛裏輕微的埋怨,“父親答應不讓我介入羅家的……”


    卻偏偏讓她不得不麵對羅家的老老少少,她不得不為此一直演戲,那個濃妝豔抹、夜夜笙歌、鋪張奢侈的羅栩栩,怎麽可能是真實的羅栩栩?!


    羅栩栩抬起眼眸:“你是第一個沒有嘲諷我的羅家人,謝謝你。”也是第一個關心照顧她的人,想到此,一股暖流在心窩處蔓延,或許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會愛上顧如生吧。


    令羅栩栩意想不到的是,顧如生用一個淺淺的吻迴應她,他是第一個知道她真實情況的人,這一刻他才明白退學的時候她說的那句話――每個人的任何選擇都有原因,卻不需要別人都理解。他不知道該如何言語,惟有唇間的溫度才能把他的愛憐傳給她。


    微微怔仲之後,羅栩栩輕笑:“哥哥,我缺少很多東西,但不缺同情。”


    這樣的語氣,這樣的神情,和當年說著“不改姓名”的小孩多麽相像,那麽的倔強,不肯對生活低頭。為了不讓羅栩栩誤會,顧如生離開的唇又貼了迴去,長長的深吻,讓羅栩栩喘不過氣來。


    待到唇舌分開,羅栩栩白希的臉暈得通紅,不知什麽時候闔上的眼眸緊閉著不敢睜開,幸好顧如生也沒有隻字片語,聽到腳步聲漸漸遠去,她才敢半睜著眼睛,看到顧如生背對著她在書桌前坐下,手指在電腦上舞動,她又對著這個背影發起呆來。


    可她看不到顧如生的臉,她更不清楚顧如生翻湧的內心。如果說前天的夫妻之實是不得已的,那這接二連三的的情不自禁又該如何解釋?這不是同情兩個字能說得過去的!


    那麽,更對不起泉汐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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