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經過了禦溝水的承載,可紅葉上似乎還殘留著那雙手的氣味,微之把它放到鼻息間聞了聞,眼前仿佛化出了那個人的身影。</p>


    是,就是她。</p>


    他確定自己從來沒有見過她,然而她就在他的麵前。</p>


    微之顫抖著向前伸了伸手,手指卻火辣辣地灼燒了起來,原來他看到的隻是燭火。</p>


    這晚他第一次失眠了,直到淩晨三更天才迷迷糊糊睡著,卻夢到了那個人。</p>


    夢中的那雙眼是如此模糊。</p>


    在深宮的珠簾之後,在嫋嫋的香煙之後,在滿地的落葉之後。</p>


    天還沒有亮,微之就悄悄地起床了,他沒有打擾客舍中的其他人,像個幽靈般地走了出去。</p>


    清晨,他走出了洛陽城門,又迴到了那條幽靜的小道上,很快就看到了上陽宮那高高的宮牆。</p>


    露水打濕了他那身白衫,將他籠罩在一片迷離的薄霧中。他終於又來到了禦溝邊,這裏是禦溝流出上陽宮的出口,是昨天他撿到那片題詩紅葉的地方。</p>


    山間的霧氣依然未散去,禦溝依然如昨地流淌著,微之也依然癡癡地守在水邊。</p>


    在彌漫於禦溝上的白霧中,微之似乎隱隱聽到了《詩經》的《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p>


    那是誰在歌唱?唱得如此淒美,是禦溝匯入的洛水中的女神?還是曹子建才高八鬥的幽靈?</p>


    就在白霧與歌聲繚繞的同時,禦溝中忽然漂出了一片紅葉。</p>


    而微之正沉醉於"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的天籟中,直到紅葉已經從他腳邊漂過時,他才下意識地注意到了。</p>


    他立刻撲到了禦溝中,半身都被冰涼的溝水浸濕了,才抓住了幾乎要漂走的紅葉。</p>


    起風了。</p>


    白霧漸漸地消散,《蒹葭》的歌聲也無影無蹤了,微之顧不得濕漉漉的身體,顫抖著舉起了手中的梧桐樹葉。</p>


    紅葉上果然題著一首詩--</p>


    一葉題詩出禁城,</p>


    誰人愁和獨含情。</p>


    自嗟不及波中葉,</p>


    蕩漾乘風取次行。</p>


    還是那工整美麗的字跡,還是題在紅色的梧桐落葉上,還是在這條禦溝中拾得,微之禁不住癡癡地笑了起來。</p>


    可秋天的風越來越大了,無數片落葉卷過他的身體,濕透了的白衫仍貼在身上,冰涼徹骨的溝水滲入了毛細孔。</p>


    然而,微之竟忘卻了這刺骨的寒意,任由身上穿著濕衣服站在北風中,仿佛天地間隻剩下手中那片紅葉。</p>


    微之想要放聲狂笑,卻絲毫也笑不出來,隻能踏著禦溝水手舞足蹈,最後卻輕輕地抽泣了起來。</p>


    一滴眼淚落在紅葉上,詩行的墨跡微微有些化了,宛如紅葉上的黑色斑痕。</p>


    胸腔裏一陣難過,他這才渾身瑟瑟發抖,劇烈地咳嗽了起來。</p>


    這時他記起了離別家鄉時母親的囑咐,說他從小身體就不好,絕不可受風寒的刺激,否則有性命之憂。</p>


    微之終於笑了出來。</p>


    隻不過是苦笑。</p>


    忽然,秋風已不再可愛了,而是變得肅殺而可怕,似乎風裏隱隱夾雜著戰馬的嘶鳴,還有甲胄與弓箭的碰撞聲,或者--死亡的唿嘯。(未完待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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