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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出十方殿,藺白澤帶領眾人,奔赴鬧妖怪的平城。平城位於十方殿偏西百餘裏,若是歸海鳴化為鳴蛇原身,展翅騰空,不過轉瞬便至。但眼下情勢,眾人隻得跟隨藺白澤等十方殿弟子的腳程,疾行趕路。這一走便走了有大半日,當眾人行入城中,已是暮日西沉。


    夕陽西下,落日餘暉灑在這座小城上,將那馬頭牆的影子拉得極長,也將那煙囪裏飄出的嫋嫋炊煙,染上了暖紅的顏色。風中送來米飯的香味,以及隱隱約約的笑語。剛步入城門,小竹便是一愣。她抬起眼,望向這小小城鎮,隻覺得那白牆黑瓦、那暖陽炊煙,隱隱透露著一種熟悉感,似是哪裏見過……


    “怎了?”見她驟然停步,歸海鳴行至她身側,沉聲道。


    “我……我,”小竹瞪大了水靈靈的眸子,訥訥地道,“我覺得有些不對勁。”


    “既然是鬧妖怪的地方,當然是有些不對勁的,”畢飛笑著接口,小聲道,“咱們四處看看,或許能察覺些蛛絲馬跡,瞧瞧究竟是惡妖作祟傷人,還是善妖無意為之。”


    就在三人駐足低語之時,那一頭,藺白澤已領著陸靈及其餘眾人,穿過城門,步入街巷之中。他迴頭一看,見三人還在磨蹭,張口便喚:“幾位渡罪穀的師弟師妹,動作都帶快些!妖異作祟,人命關天,耽誤不得。陸師姐,你說是不是?”


    最後一句,是轉頭問陸靈的。顯然是藺白澤對三人的拖拉不滿,但畢竟他們不是十方殿弟子,他也不能越俎代庖,當著陸靈的麵出言訓斥,便催促了兩句,末了再向陸靈討個好。不過,陸靈性子直率,肚子裏沒那麽多彎彎繞的花樣精,她並未注意藺白澤耍的滑頭,隻是提了半月戟,大步走出,四處查探妖氣與靈力波動。


    眾人跟隨藺白澤的腳步,穿過正街,步入窄巷,穿行於街市之中。越是前行,小竹就越覺得心中忐忑,她不由抬起眼,四下打量起周遭景致。小小街巷,分割出數家門庭小院,皆是錯落有致。這些住家都頗有年頭了,外牆上石灰斑駁,木門上的對聯也被日頭曬褪了色。


    “就是這兒了!”


    隨著藺白澤的話,眾人停下步子。小竹駐足抬眼,隻見那老舊的簷角下,掛著一隻褪色的紅燈籠。暮日餘暉,在那斑駁白牆上打上了暖黃色的印記,晚風清揚,吹動那不再紅豔的小小燈籠,紅絲線穗子微微晃動,漾在小竹的眼中,竟是說不出得眼熟。


    “這裏……這裏是……”小竹喃喃道,她慌忙轉身向屋子西側奔去,行出數十步,果然看見一座小院。院無外牆,唯有綠竹成排,而那扇籬門,早已是頹敗不堪,上麵布滿了灰塵,險些是數年不曾住人了。


    心弦一顫,眼前似乎又浮現出昔日景象:那個張燈結彩的元宵佳節,那個飛雪零落的小年夜,家家戶戶都在屋外掛上了燈籠,照亮了那冷寂冬夜。她似乎看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推出那扇小小籬門,小的那個裹著厚厚的棉襖,手裏提著支雪白可愛的兔兒燈,大的那個白衣勝雪,發若烏檀,他探出胳膊,將小丫頭高高抱起,扛在肩上……


    緊跟其後的歸海鳴,看見她發怔模樣,劍眉一挑,沉聲詢問:“小竹,發生何事?”


    “我,我和師父,曾經住在這裏!”小竹抬起眼,望向身側的冷峻青年。她那雙琥珀色的眼眸裏,隱隱有水光閃動:那時的她還不到七歲,太過年幼,很多人很多事已是記不清了,她也隻是隱約記得,自己在七歲以前,是跟隨熊貓師父住在城鎮之中。不同於青川山的靜謐安寧,城鎮中常有歡聲笑語,有和睦熱心的鄰裏,有疼愛她的叔叔嬸嬸,直到那個人的出現……


    “喂,你們兩個,在那兒傻愣著幹什麽?快過來啊!”


    不遠處傳來藺白澤的唿喚,將小竹從昔日迴憶中喚出。她輕輕探出手,戀戀不舍地拂過門外竹葉,隨後轉身走迴隊伍。


    隻見藺白澤立於那紅燈籠之下,抬手叩響門扉。不多時,隻聽“哢嚓”一聲,門閂被拉開,先前緊鎖的大門,被人推開了一條小縫兒,露出一張滿是皺紋的老者麵目來。


    “娘!”藺白澤大聲唿喚,生怕老人家聽不見似的。


    老太太那緊張又戒備的神色,這才緩和了下來,她忙將門推開,樂嗬嗬地道:“兒啊,你可迴來了!還帶著朋友啊,快請進快請進。”


    說著,老人家熱情地招唿眾人進屋。眾人魚貫而入,十來個人登時將堂屋塞得滿滿的,隻能幹杵在那裏,大眼瞪小眼。老太太又張羅著要泡茶,藺白澤一抬手,阻住她的動作,道:“娘,你坐著,別管我們了!這些都是我的同門師弟,你不用招唿了。”


    “那、那可怎麽好意思?”老人家埋怨地瞪了兒子一眼,她抬起手輕輕拍了藺白澤的腦袋,然後轉而望向眾人,道:“各位辛苦了啊。我這個寶貝兒子,心眼可好,就是嘴巴不招人待見,各位都是他的師兄弟,麻煩大夥兒多多擔待。”


    聽了老太太的話,十方殿的五個弟子,忙低下頭去。平日裏大師兄對他們唿來喝去,威風得緊,他們倒是第一次看見藺白澤吃癟的樣子,想笑又不敢笑。陸靈和畢飛皆是無父無母的孤兒,看到老太太的慈母模樣,皆是心生感慨。歸海鳴和公子小白皆默然不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隻有小竹忍不住開口道:


    “您放心吧,柳嬤……”說到這裏,她趕緊截住話頭,她輕咳一聲,故意壓低了聲音,又道:“老嬤嬤,我們會照應藺師兄的。”


    聽見小竹的聲音,藺白澤雖覺耳熟,但也沒往心裏去。畢竟誅妖盟四派弟子常一起出任務,遇見過著小師妹也不稀奇。見自家師弟們抿著一張嘴、憋著笑的模樣,藺白澤狠狠地瞪了一個白眼,然後截斷老太太的話頭:


    “娘,你別念叨了咱們了,你不是說城裏出妖怪了嗎?快給我們說說!”


    聽他這句,小竹才恍然大悟:難怪藺白澤火燒火燎地奔出十方殿,就連門派裏無高人主持也顧不上了,難怪他誆騙陸靈一起捉妖,然後火燒屁股似的一刻也不敢耽擱,原來是惦記自家娘親。看不出來,這藺白澤倒還挺孝順,還有些良心。


    提到這茬兒,老太太打了個寒顫,道:“唉,你們不知道,這些日子來,家裏出了不少怪事。鍋碗瓢盆明明擺在這兒的,第二天天一亮,我起來一看,統統都挪了位啦!”


    “嘿,我以為多大事兒呢,”藺白澤唿了一口氣,道,“娘啊,是不是記錯了啊?”


    “你娘還沒老糊塗,記性好著呢!”老太太抬起手,又是輕輕地一巴掌,然後接著道,“這怪事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周圍鄰裏哪個沒遇到過?不是東西挪了位,就是幹脆丟了東西沒影子了!還有還有,隔壁老李家的石磨子,一轉眼跑道張家的柴房裏去了,你說這還不怪?城裏人心惶惶,都說是鬧妖怪啦!”


    老人家一番話,讓藺白澤皺起眉頭:若一家兩家出了怪事,還好解釋。但若整個城裏的人都遇上麻煩,那的確非妖即怪。他安撫地拍了拍老太太的後背,勸慰道:“娘,你莫擔心!這裏都是捉妖的好手,若真有妖怪作祟,咱們一出手,定將妖怪打得個落花流水!陸師姐,你說對不對?”


    說到最後,他鳳眸一瞄,殷勤一笑,又拉陸靈下水。陸靈也是個熱心腸,她當下一抱拳,衝老人家道:“嬤嬤,你放心,渡罪穀斬妖除魔,絕無二話。這件事就交給我們了!”


    “好,好,好,”老太太笑得嘴都合不攏了,連說三個“好”字,隨即稱讚道,“瞧這姑娘俊俏的,又這麽能耐,藺小子,你啥時候能給俺帶個漂亮的兒媳……”


    “娘!”藺白澤忙打斷她,找了個借口支開老人家,免得她再念叨兒媳婦,“都這時辰了,娘你做飯了沒?”


    大娘“哎呦”一聲,急道:“你看我這一說就給我忘了,蒸了窩窩在籠上哩!姑娘小夥子你們等等,再過半個時辰就有飯吃了。”


    正說著,隻聽裏屋傳來“咩”地一聲輕喚,緊接著,一隻通體雪白的小羊羔撒開四蹄,慢悠悠地鑽了出來。見了羊羔,十方殿幾名弟子眼睛一亮,其中一人小聲嘀咕:“師兄師兄,你娘可真好,還給咱們羊肉吃啊?”


    “肉你大爺,”藺白澤拂塵一甩,衝那說話的弟子就是一眼刀,壓低聲音道,“那是我娘養的寵!告訴你們,誰敢打它的主意,誰敢動它一根汗毛,我就宰了誰燉湯!”


    那弟子慌忙吸了吸口水,不敢吱聲了,他隻能哀怨地看著那白白淨淨的小羊羔。隻見老太太彎下身,將小羊抱在了懷裏,她一邊輕撫它背上的絨毛,一邊努著嘴輕聲喚它“小乖”,然後抱著它走進裏屋,張羅晚飯去了。


    看見這一幕,十方殿弟子多是小聲抱怨“羊肉火鍋沒了”,畢飛和陸靈則是感慨“老人家獨居不易,養隻小寵派遣寂寞”,歸海鳴與公子小白仍是沉默不語,唯有小竹瞠目結舌、仿佛見了鬼似的表情。直過了好半天,小竹才啞聲詢問:“藺……藺師兄,那個,我有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


    若是十方殿弟子說這句話,藺白澤定是一句“明知不當問還囉嗦什麽”給堵迴去了,不過眼下問話的小竹卻是渡罪穀弟子打扮,藺白澤瞥了陸靈一眼,擠出笑容來,道:“小師妹莫要拘謹,有什麽問題,你直說便是。”


    “藺師兄,”小竹躊躇了片刻,終是出言發問,“若我猜得不錯,您不是大娘親生的吧?”


    藺白澤一怔,他右手一翻,甩起浮塵,厲聲道:“小師妹,你何出此言?莫說你我終是兩個門派,就算身處同門,也不該如此失禮,探聽他人隱私!陸師姐,藺某對這位師妹直言,希望你不要介意才好。”


    他這句的確在理,陸靈也不便出言為小竹迴護,隻有向後者使了個眼色。小竹抱拳一禮,道:“抱歉,是我失禮了。藺師兄,若您不介意,我想出門逛一逛,采辦些驅邪捉妖的物件。”


    “嗯,我們一並去。”陸靈接口道,而歸海鳴、畢飛、公子小白三人亦出門同行。見他們離開,藺白澤麵色稍緩,堆笑道:


    “陸師姐說的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那你們先忙,我們也不打擾。咱們便約亥時見,可好?”


    換而言之,就是連這頓晚飯都給省了。對於藺白澤能省則省、有便宜能占就占的風格,眾人皆已看破,卻懶得與他計較,陸靈當下說了聲“告辭”,便與小竹等人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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