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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空萬裏,暗夜無垠,一輪明月有如玉璧,靜靜地懸於夜幕之中,灑下一地銀霜。在那轟天巨響之後,萬籟俱寂,連半聲蟲鳴也無,唯有風輕輕,夜沉沉。直到小竹掙脫了桎梏,奔至青年的身側,哭著扶起他癱倒的身軀:


    “畢大哥,你醒醒,你醒醒啊!”


    少女的唿喚帶著顫音,淚珠潸然滑落,滴落在畢飛灰白的麵目上,被月光一映,仿若是東海冰晶一般,晶瑩銀亮。小竹攥緊了他的胳膊,輕輕地搖晃著,卻怎麽也喚不迴那個溫和正直的青年。


    公子小白抿起雙唇,一貫笑意盈盈的他,此時卻是麵色凝重。他走到小竹身側,蹲下身,將修長的手指搭在畢飛的手腕上,凝神片刻之後,他緩緩搖首,輕聲道:“脈搏清淺,氣息漸弱,月姑娘,吾看畢公子怕是……”


    “不會的不會的!”小竹拚命搖頭,她猛地直起身,豎起兩指,祭出全身靈力,念誦“氣愈之術”的咒法。虛空中凝起金色流光,宛若流螢飛舞,縈繞在畢飛周身,卻始終不能令他睜開雙眼,不能令他烏黑的雙唇減退一分毒色。


    “氣愈之術氣愈之術氣愈之術……”小竹不停地念誦,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直到她法力耗盡,額泌汗珠,臉色慘白若紙,她仍是不願放棄,顫聲唿喚對方:“畢大哥,你說過要幫我們找四法器的,你說過要幫我們救師父的,你說過咱們是朋友,咱們有過命的交情……像你這麽好的人,既然答應了就一定會做到,絕對不會騙朋友的,對不對?”


    說到最後,小竹泣不成聲,她嗚咽著垂下雙眸,將頭埋在畢飛的胸膛上,淒然道:“不要死……我不要再有人死了……你也好,師父也好,你們都說話不算話……你們都騙人……”


    當歸海鳴聽得爆裂之聲,瞬間化光疾行,飛至小竹身邊時,所見的,便是這一幕——


    畢飛雙目已闔、唇指發黑,顯是毒發不治。而小竹則趴在他身側,掩麵慟哭。這是歸海鳴第一次看見小竹流淚,在他的記憶中,這個嬌小清秀的女孩兒,從小便是笑吟吟的,即便是經曆大風大浪,即便是生死關頭,她也從不曾露出如此脆弱的模樣。當日墨白仙君被應龍所殺,於東海化為灰燼,當他自昏迷中醒來、自責萬分之刻,是小竹溫言勸說,反而安慰起他來。這個總是笑對磨難、打起精神、鼓足勇氣的少女,此時麵對友人的逐漸離去,終是卸下了她堅強的麵具,低聲啜泣……


    歸海鳴,這位總是冷峻寡言、麵若寒霜的青年,從不會說什麽勸慰的話語。他隻能默默地站在小竹的身側,一雙冰眸,將那悲戚的少女、將那溫和的青年,一齊收入眼中。而後,他緩緩伸出右手,用他骨節分明的大掌,撫上了她單薄的肩頭,傳遞溫暖的熱度。


    就在眾人悲傷無語、四下寂靜之刻,忽聽一個低沉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吾有一法,或可為他續命。”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小竹猛地抬起頭來,望向聲源:隻見那身若麒麟、全身幽藍的妖靈,邁開前肢,向眾人走來——正是能辨是非曲直、識善惡忠奸的獬豸。這威嚴肅穆的靈獸,先是向小竹微一頷首,道一句“多謝姑娘救治之恩”,隨後走向畢飛,停駐在他身前。緊接著,獬豸周身泛起幽藍光點,如幻靈飛舞,如星落九天。


    立於輕舞流光之中,獬豸緩緩開口,吐出一顆天青色寶珠。那光珠圓潤透亮,流光溢彩,正是獬豸修行數百年之內丹。隻見那寶珠緩緩飛至畢飛額前,在他周身旋轉數圈,不久之後,寶珠光華漸弱,而畢飛指尖、唇瓣的烏黑至毒,亦隨之漸漸消退。


    大約過了盞茶的工夫,獬豸低吼一聲,張開大口,那寶珠迴旋疾行,飛迴他的口中。再看畢飛,眼皮輕顫,竟是緩緩睜開了眼。當看見眾人正目不轉睛地望著他,他先是一愣,隨即苦笑道:“大家是怎麽了?莫不是不認得我了?”


    “太好了……太好了……”小竹喜極而泣,她忙抬起手,以手背拭去眼角的淚珠。


    歸海鳴雖未言語,但他側顏冷硬的線條,此時緩和了許多。他唇角微揚,勾勒出不易察覺的弧度,同時向友人探出手。畢飛微微一怔,隨後明白過來,笑著伸手,任由歸海鳴大掌一收,將他拉了起來。


    直起身的畢飛,眼見獬豸立於身前,也將緣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他忙抱起雙拳,向獬豸作揖致謝:“多謝相助。”


    “不敢,”獬豸微微頷首,沉聲道,“其一,應是吾先言謝,謝過汝救治之恩。其二,吾之內丹,並不能根除角端之毒,隻能暫時壓製毒發,為汝爭得一月時間。下個月圓之夜,便是你毒發催命之時。”


    他這一句,又令小竹、歸海鳴與公子小白,黯然失語。唯有畢飛麵色不改,反而輕笑出聲:“哈,能多活一日,便是多賺了一天,已是我畢飛的福氣了。多謝。”


    獬豸頷首致禮,而後化為幽藍光華,隨著天狐與滅蒙鳥等妖靈,一起飛入長空,最終消失於夜幕之中。


    就在這時,陸靈也已盜得乾坤鼎,折返此地。她將那半人高的寶鼎扛在肩上,以左手穩著,一邊衝眾人挑了挑眉,麵有得色道:“怎麽樣?妖靈又如何,還不是我手下敗將,這下子你們可願賭服輸了吧!”


    她得意洋洋地說完,卻無人應和。陸靈心生疑惑,目光一一眾人,皺眉道:“喂,你們幾個,怎麽都哭喪著臉啊!特別是那個萬年麵癱,那臉黑的,誰欠你們錢啦?”


    小竹剛想開口,說明畢飛身中劇毒、隻有一個月可活的前因後果,卻見畢飛衝她微微搖首,以眼神示意。小竹隻得閉口不提,而畢飛則衝陸靈笑道:“既然取得乾坤鼎,大功告成,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先撤罷。”


    他正說著,卻聽遠處傳來腳步紛雜,正是赤雲樓弟子聽得爆炸聲響,紛紛前來查探。火把搖曳之光,竟將地牢四周包圍起來。眼見火把林立,對手多過百人,小竹從腰間抽出雙劍,擺出戰鬥之姿;陸靈左手護著乾坤鼎,右手提起半月戟,打算隨時投入搏鬥。歸海鳴冰眸一掃,揮臂一振,鳴霄之焰便順著他緊握的蟠龍槍,盤旋遊走,火舌賁張。畢飛雙眉微蹙,麵露傷懷之色,緩緩舉起了丹朱鐵筆。公子小白則將兩手攏在袖管裏,勾勒了唇角,笑眯眯地望向眾多赤雲樓弟子,仿佛是在說“這下有好戲看了”一般。


    眾人打定主意,做好了大戰一場的準備。可就在此刻,忽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別打了,放他們走吧。”


    出聲之人,竟是趙明。不久之前,還恨不得至畢飛於死地的他,此時從瓦礫中爬起身來,他瞥了畢飛一眼,又望向外圍眾多弟子,小聲道:“若不是大師兄方才出手,咱們赤雲樓已是雞犬不留了,放他們走吧。”


    小竹、歸海鳴、公子小白,目睹方才一切,都明白畢飛為救師門、為救摯友、寧可舍生聚毒的行為,終是感化了趙明。唯有陸靈不明緣由,異常錯愕,驚道:“怎麽一迴事?這人渣突然轉了性了?”


    她的疑問,無人迴答。倒是赤雲樓眾多弟子,怒喝道:“趙明,連你也被這叛徒蒙蔽了嗎?”


    “不,”趙明搖了搖頭,“我不是被蒙蔽,我相信我親眼所見。我相信大師兄不會背叛師門,不會殺我兄長。”


    他這一句話,令畢飛身形一顫。這位溫柔謙和的文士,瞪大了雙眼,震驚地望著趙明。片刻之後,他揚起唇角,勾勒出感動的笑容來,緩聲道:“謝,謝謝。”


    趙明之言,令赤雲樓眾多弟子半信半疑。而先前那幾個在地牢中的弟子,則麵麵相覷。那個背藥箱、取膽汁、亦是角端最為憤恨的弟子,緩緩舉起了右手,唯唯諾諾地開了口:“我……我作證,是大師兄救了我們。”


    見此情景,另幾名牢中人,也先後舉起了胳膊。一時之間,“我也作證”、“大師兄沒有背叛師門”的聲音,不絕於耳。


    漸漸地,包圍圈中,有人退開了一步,有人放下了手中的熾火符,有人別開了眼、當做沒有看見,人群中,竟是自發地散開一條通路來。


    方才麵臨生死關頭,都不曾露出半點怯色的畢飛,此時卻是眼角飛紅。他輕輕頷首,向眾多昔日同門道了一句:


    “多謝。”


    簡短的兩個字,卻重逾千鈞。自被逐出師門,畢飛飽受指責辱罵,罵他“欺師滅祖”、罵他“背叛師門”、罵他“多行不義”、罵他“勾結妖魔”,可到了這一刻,昔日仇敵為他出聲辯駁,昔日同門為他辯白作證,他隻覺心中鬱結許久的悲哀、徘徊不去的遺憾,終是化為烏有,消散於九天之外。


    最終,赤雲樓諸多弟子,無人出手攻擊。在眾人的沉默中,歸海鳴化為鳴蛇原形,將小竹與畢飛負在雙翅之間,以蛇尾卷起陸靈和公子小白,騰空而起,劃破長空,帶著乾坤鼎,離開了赤雲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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