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們,一個個,學了十餘載的術法,卻未學得半點德行,隻知淩虐欺辱,根本就是墮入邪道,不配為赤雲樓弟子!”


    不同於往日溫和勸導,此時畢飛之言,抑揚頓挫,擲地有聲。那持刀弟子竟是被他氣勢所迫,向後退了一步。趙明見狀,揚鞭怒道:“跟這個背叛師門的叛徒,還有什麽好說的?一起殺了,也算清理門戶!”


    說罷,趙明揮舞手中倒鉤長鞭,同時左手掏出熾火符,烈火熊熊,向畢飛麵門擊去。畢飛背負著陸靈,不便閃躲,他立刻揚起衣袖,迅速畫印施術,朗聲喝一句:


    “寒嵐冰凜!”


    隻見冰霜驟起,飛雪飄零,虛空中忽凝起一道堅冰牆壁,將鞭子與火符統統攔截下來。隻聽“噗、噗”數聲,眾弟子們的熾火之咒撞擊在冰牆上,發出爆裂的聲響。然而,爆裂過後,堅冰毫無損傷,連一條細微裂縫都沒有。趙明等弟子,見狀色變,背藥箱的那個小聲道:


    “這樣不行啊,你也知道大師……那個畢飛他、他的修為是赤雲樓中排得上號的……”


    “閉嘴!”趙明怒斥一句,嚇得那弟子不敢說話了。


    畢飛立於冰壁之後,未再出手,隻是朗聲道:“我無意傷人,隻要你們打開牢籠,放了這些妖靈,我絕不為難諸位。至於大長老一事,我自會與他當麵對質,你們無須懼怕。”


    麵對他的承諾,趙明歪斜了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真沒想到啊,大師兄你竟然還會顧念舊情。也好,反正這任務是大長老交代下來的,冤有頭債有主,有什麽不滿你找他,咱們也不想背黑鍋。師弟們,都動動手嘿,大師兄要咱們放了這些妖靈,咱們就放給他看看。”


    說著,趙明眨了眨眼,衝眾人使了個眼色。眾人立刻會意,他們晃裏晃當地走到牢籠四周,彎下身,好似要打開籠鎖……


    不對!畢飛靈光一閃,他瞥見那持刀弟子佯裝開鎖,實際上卻是偷偷摸上了牢房牆壁,按下了一塊青磚。畢飛察覺不妙,立刻提氣縱身,施展輕功,向上飛縱。果然,霎時間,他腳下的方磚驟然墜落,露出一個黝黑的洞窟來。若他方才未及時躍起,必已落入陷阱之中。


    “卑鄙!”畢飛怒斥,他掌推袖揚,施展“天雪寒霜”之術,一道寒冰真氣瞬時擊出,將那持刀弟子擊飛了出去,遠離機關所在。然而,還不等畢飛背負陸靈一齊落地,周遭弟子紛紛攻了上來。那趙明一手揮著長鞭,一邊高聲唿喝:


    “打女的!”


    他話音未落,隻聽“嗖嗖”之聲,竟是皮鞭破空,向陸靈身上抽去。畢飛忙旋身迴避,以自己的背脊為陸靈擋下這一擊。可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多熾熱火焰。眾弟子圍成一圈,將熾火符投向陸靈。畢飛袍袖揮舞,為她攔下數道火符,同時自腰間抽出丹朱鐵筆,反手一揮,那鐵筆便如有靈性一般,淩空旋轉,攻向周遭弟子,令他們退開數步。


    然而,畢飛術法雖強,可此時要顧及癱軟失力的陸靈,他應對施術便要打上一個折扣。就在他以鐵筆助攻,剛剛尋得喘息之機時,隻聽那趙明又是一聲吼:


    “熾火符打女的!用刀的砍他跛腿!”


    與此同時,皮鞭破空,倏地絞上了畢飛的右腿,倒豎的鉤刺立刻嵌入他的皮肉之中。下一刻,趙明用力收臂,畢飛便被他拉得滑開一步,而那倒鉤也便嵌得更深,鮮血瞬時便將他長褲染紅。


    見此情景,陸靈隻恨自己無半分氣力,反成拖累。她用盡全身氣勁,好容易才開口說出一句:“別、別管我!”


    可畢飛卻不為所動。他咬緊牙關,默默承受腿上的痛楚,同時他袍袖一掃,一道寒冰真氣又擊飛身側一名弟子——那人正不斷投出熾火符,招招都是衝陸靈而去。


    為保陸靈,畢飛受傷愈深。一名使刀的弟子,趁亂砍向陸靈背心,畢飛聽得風聲掠耳,立刻旋身應對,他橫起丹朱鐵筆,格住那人的刀刃。就在這一刹,趙明欺上前來,他一腳踹上畢飛本就有恙、眼下更是重傷流血的右腿——


    “哢——”


    隻聽一聲悶響,畢飛右腿腿骨,竟被趙明踹得斷裂。撕心般的疼痛,並沒有令畢飛痛唿出聲,他隻是苦苦撐著身形,同時旋起鐵筆,以“天雪寒霜”攔下熾火符的攻擊。


    “看你能撐到幾時!”趙明一邊怒罵,同時再起一腳,重重踹上畢飛折斷的腿骨。


    在此重擊之下,畢飛終是失了平衡,身子歪向一邊,眼看就要摔入那漆黑的陷阱。就在這一刹,他慌忙扯過陸靈,改背為抱,用雙手護住她的頭,以背脊護住她的身形,雙雙墜落!


    那坑洞黑暗幽深,畢飛隻覺背脊撞擊於堅硬的地麵,那痛楚順著脊柱爬入腦中,五髒六腑都像是錯了位一般,令他不由悶哼一聲。然而,他來不及關注自身傷勢,而是低聲詢問:“陸姑娘,你沒事兒吧?”


    “沒,”無垠黑暗中,傳來陸靈虛弱的聲音,“你呢?”


    畢飛送了一口氣,他輕道一聲“沒事”,慌忙鬆開雙臂,將陸靈扶在一旁,小聲道歉:“方才事態緊迫,並非刻意輕薄,多有得罪,望姑娘見諒。”


    若不是全身乏力、蹦不出幾個字兒,陸靈真想扯著嗓子罵他一頓:這人的腦袋簡直迂腐透了!江湖兒女不拘小節,為這種事情還要道歉,他以為他是酸秀才嗎?他是在救她的命啊,她要是這都看不出,還怪他輕薄得罪,那她還是人嗎?等等,這麽想來,她的確挺不是人的。她和畢飛雖不是同門,但皆屬誅妖盟一員,斬妖除魔之時,也常常一起行動。她明知這人正直和善,卻仍相信了傳言,認為他背叛師門、結交妖魔,還曾當麵罵他“勾結邪佞”、說什麽“你我再無交情可言”。然而這個人,並未生氣,隻是默然接受一切責罵。如今,在這生死攸關之時,是他不計前嫌,出手相救……


    思及此處,陸靈費力地張了張口,道出由衷的歉意:“抱、抱歉……”


    她話還沒說完,忽然,畢飛一把捂住了她的口鼻,不讓她發出聲響。正當陸靈疑惑之時,忽覺這黑暗死寂的地洞內,傳來一陣腥臭的氣息。她雙眉緊蹙,屏息凝神,轉頭望向那腥氣傳來之處——


    血紅雙眼,驟然睜開!


    黑暗中的那雙眼珠,猶如鮮血一般赤紅,正貪婪地盯著二人。下一刻,隻聽沉重腳步之聲,是那怪物邁開腿,步步逼近。畢飛忙將陸靈護在身後,他右腿遭受重創,隻能勉強站立。他攥緊手中丹朱鐵筆,戒備萬分。


    “哈哈哈哈!”洞窟上方傳來猖狂大笑,正是那趙明憤憤出聲,“姓畢的,你不是喜歡妖魔嗎?我就讓你和真正的妖魔耍上一耍,看看這吞噬天下的檮杌,究竟會不會留你一條狗命!”


    趙明之言,令畢飛倒吸一口冷氣。檮杌是人間至兇,《神異經》中有記載:“其狀如虎而大,毛長兩尺,人麵虎足,口牙,尾長一丈八尺”,是與饕餮、窮奇、混沌並稱“四大兇獸”的妖魔。畢飛做夢也想不到,如此邪惡魔物,竟然被豢養在赤雲樓地下!


    似是聞到人味,那魔物邁開虎爪,而那雙赤紅血眼,也越發迫近。忽然,地道頂部一亮,竟是趙明高舉火把,特意映照洞內景象:“姓畢的,我要看著你怎麽死!”


    伴隨他惡毒的詛咒,搖曳的火光也映照出檮杌的全貌:那張著血盆大口、露出滿嘴尖牙、比猛虎可怖百倍的妖魔,正用赤紅血眼,緊盯二人。畢飛腿傷極重,皮肉翻出,鮮血橫流,這血腥之氣,激得那檮杌從喉管中“唬”出一聲來。下一刻,它驟然躍起,如刀鋒般尖銳的利爪,擊向畢飛——


    “冰凜幽煌!”


    畢飛朗聲念誦,霎時間,他手中的丹朱鐵筆,騰入虛空,兀自旋轉不休。天降霜雪,冰華凝結,鑄成一道冰牆。與此同時,鐵筆筆尖掀起一道墨色印記,如蛟龍出水一般,徑直撲向冰壁。瞬間,冰壁上燃起藍色幽火,猶若青龍在疾速遊走,延綿數十尺。幽龍所到之處,冰麵盡碎,冰片連同幽火一同飛旋爆裂!


    冰錐、幽火,同時擊向檮杌,那檮杌閃躲不及,被冰片割裂了毛皮,被幽火燒著了利爪,發出了暴怒的吼叫。這一招“冰凜幽煌”,是打通奇脈、冰火雙修才能習得的絕技,但也極是消耗靈力。畢飛深知檮杌的威力——從前斬妖之時,若遇上四兇獸,需天玄門劍陣禁錮,赤雲樓術法攻擊,或許還要以十方殿藥物輔助,才能拿下這殘暴兇獸。然而,此時此刻,莫說陸靈中毒失力,就算陸靈毫發無傷,僅憑二人之力,也絕非檮杌的對手。想通這一關節,畢飛一開始就祭出冰火雙法,一時之間,冰片與幽火齊飛,爆裂之聲不絕於耳,那妖獸也未料到麵前凡人有此異能,被畢飛轟個正著,受創怒吼。


    暴怒的檮杌,衝畢飛齜起了獠牙,那本就猙獰可怖的身形,經“冰凜幽煌”的傷害,此時毛皮焦黑,格外駭人。它抬起虎爪,發出一聲狂怒的嚎叫,正弓起虎背、要再度發起攻擊,可畢飛動作更快,隻見他振袖揮筆,以靈力操控丹朱鐵筆,在空中劃出一道如墨龍般的印記。這個平日溫文和善的文士術者,眼下卻是挺直脊梁,站定在檮杌身前,顯得沉穩威嚴,厲聲喝止:


    “孽畜!還想受冰火之刑嗎!”


    他這一聲怒斥,竟將那檮杌喝得怔住,它伸爪不前,有片刻躊躇。原來,檮杌雖為四兇,威力非凡,但卻不是死戰到底的妖獸,趨利避害是它的本能。深知這一點的畢飛,剛一照麵就給了它一個下馬威,眼下又擺出了十足的氣勢,竟是將那檮杌給唬住了。可事實上,此時的畢飛可謂“外強中幹”,不僅身受重傷、血流不止,法力也耗盡大半,全憑堅強的意誌,強撐著一口氣,才能挺直身子,屹立不倒。


    坑洞上方的趙明,眼見檮杌躑躅不前,氣得是咬牙切齒。他當下從懷中掏出數張熾火符,揚手扔入地洞中,怒氣衝天地道:“姓畢的,我倒看你能撐到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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