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說起來,戲文裏的大小姐,不都喜歡文采非凡、風度翩翩的書生嗎?吾遇上的,怎麽偏是個胸無點墨的母老虎……”


    “要死啊你!誰是母老虎!”陸靈一個眼刀瞪過去,同時舉起折扇就在青年的腦袋上輕敲一記,佯裝惱怒地道,“沒事少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戲文,學的盡是些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好了好了,還有不到半個時辰,赤雲樓的人就要換班了,咱們得在此之前將乾坤鼎偷出去先!”


    原來陸靈和這白書生,竟然也是衝著乾坤鼎來的。小竹麵露疑色,暗暗思忖:一來,渡罪穀與赤雲樓同為誅妖盟一員,而陸靈又是渡罪穀的首席高手,若是渡罪穀需借乾坤鼎一用,由她上門求取便好,為何要用偷盜之法?二來,那“小白”書生的麵容,她總覺得有些不妥,隱隱有種怪異的感覺……


    不等小竹細想,立於她身側的歸海鳴,已是提槍跨前,顯是不容他人搶先。然而,畢飛卻伸出手來,攔住了他的動作,隻聽他壓低聲音,小聲道:“歸海兄,少安毋躁。既然陸姑娘也是來盜鼎的,咱們不妨靜觀其變,或許她有什麽咱們不知道的線索,能找到乾坤鼎也說不定。”


    聽他這句,歸海鳴暫且按下戰意,三人將身形隱藏於階梯陰影之中,靜觀陸靈與書生小白的動作。隻見鼎塔底層的機關果然更密集更厲害,陸靈剛走一步,便地陷磚沉,不僅是羽箭飛矢,竟還有熾火符狂襲而去,火箭猶若流星,陸靈抬臂舉戟,雙手握住長戟中部,兩臂輪轉用力,竟是將半月戟舞得密不透風,將流火飛箭盡數擋在外圍。待一波攻擊結束,她趁喘息之機,右臂一揮,將公子小白攔在身後,朗聲道:


    “喂,白呆子,你站在門口,切不可踏入半步,知道嗎?這裏機關眾多,我隻能應付自己,保不了你。”


    聽了陸靈的叮囑,那青年輕輕一笑,他退後一步,將雙手攏在了袖中,淡然道:“陸姑娘,若你有件寶貝,想藏起來不讓別人看見,你會怎麽做?”


    “自然是鎖在箱子裏,埋在地下……”她還未說完,又是一波羽箭如潮而至,她立刻運起長戟,再度迴護。隻見她撇了嘴角,不滿道:“啐!怎麽這麽多,打都打不完!”


    公子小白拱手觀戰,輕輕一笑:“這倒也是個方法,不過也並非完全之策,你又怎知別人未曾出手,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你那寶貝箱子偷了出去?若換做是吾,定是將寶貝藏在眼皮子底下,才可放心的。”


    “喂,別囉囉嗦嗦跟我打啞謎,有點子就快說,這麽磨嘰!”陸靈不耐道。


    那書生小白揚起唇角,淡淡笑道:“你猜,若乾坤鼎藏在這裏,為何塔中並無弟子守備,隻在塔外設置重兵把守呢?”


    他這一句反問,令陸靈愣了一愣。不過就在這時,機關火符又齊齊襲來,她忙於應付,無暇多想。倒是暗藏於三樓的小竹,聽了這一問,靈光乍現:對啊!雖說鼎塔之中有機關重重用以守衛,但如果乾坤鼎藏在塔中,為何不再多加幾名弟子駐塔防範呢?還有,方才進塔之後,她便祭出靈力,探尋乾坤鼎的靈氣所在,但卻並無收獲。莫非寶鼎當真不在塔中,而是……


    “寶珠!”


    “塔頂!”


    小竹幡然醒悟,她與畢飛二人竟是同時尋出答案,異口同聲道。這脫口而出的驚唿,亦傳至陸靈耳中,她猛地抬起頭,通過盤旋的階梯望向上方,揮動半月戟,皺眉怒喝道:“誰?誰在哪兒!”


    麵對她的質問,歸海鳴不言不語,隻是冷眼一瞥,當下幻化原形。隻見他側臉上銀鱗賁張,背後雙翼伸展,刹那間便化為鳴蛇原身,扇動翅翼,驟然騰空。那頎長銀蛇,長尾一掃,將小竹和畢飛一並卷了,撞破了樓板,徑直向鼎塔最上方,飛騰而去。


    隨著鳴蛇粗暴的動作,上層樓板被穿透,階梯木欄亦是破碎,化為殘破的木塊,墜落在地。整個鼎塔內部,被鳴蛇開辟出一條開敞的通路。皎潔的月光,從先前被三人擊穿的屋頂窟窿中,灑入這昏暗的塔樓之內。那銀鱗閃爍的鳴蛇,沐浴著柔和的月光,飛向那通往夜空的出口。而塔內機關,也因鳴蛇毫無顧忌的破壞,齊齊觸發。熾火符、寒冰咒、羽箭飛矢、短匕利刃,像是疾風驟雨般,狂暴地擊向鳴蛇。若是常人,麵對這可怕攻擊,真是死一萬次也不夠,但歸海鳴又豈會將這人間符咒放在眼中?隻見蛇口一張,鳴霄之焰噴薄而出,什麽術法符咒,什麽暗器飛箭,都在這鳴蛇妖火之中,化為了灰燼,又隨著它振翅的氣流,飛散在虛空裏,宛若飛舞流螢。


    “怎麽又是這妖孽!”陸靈恨聲道。眼看鳴蛇就要飛至塔頂,她來不及多想,當下抬起右臂,按下機簧。她袖中藏有鐵爪繩索,在機關的作用下,拴著長繩的鐵爪,“嗖”地一聲猛地射出,利爪直插樓板,牢牢勾住,長索同時收緊,將陸靈帶上半空。


    就在這時,那些破碎的樓板,帶著尚未熄滅的火舌,紛紛揚揚地墜入底層。不過眨眼之間,塔樓底部的木質階梯,便燃燒起來。陸靈本想獨自追擊,搶下乾坤鼎,但眼見書生小白立於火海之中,她立刻左掌一翻,摟住了青年的腰際,與他一起飛向塔頂。


    明月當空,映照朗朗乾坤。隻見那矗立於月光之下的七層寶塔,被一條頎長飛蛇撞破塔頂,衝入夜空。那鳴蛇撲扇翅翼,停駐在虛空,它晃動長尾,將尾端搭在塔尖下的寶珠上,放下了小竹和畢飛。二人立於塔頂瓦片上,沐月色而愈顯纖美的少女,伸手撫上那足有半人高的渾圓寶珠——


    “長風萬裏。”


    隨著她輕聲吟唱,憑空升起的旋風,仿若利刃一般,掃向月光下的塔尖。隻聽“嚓”一聲輕響,那金色琉璃珠的外表,裂開一道細紋。同一時刻,小竹便察覺到,從那裂縫中傳來豐沛的靈氣,她不由驚喜道:“果然藏在這裏。”


    “住手!”隻聽一聲嬌喝,陸靈縱身一躍,登上塔頂。她一手推開公子小白,雙手端起半月戟,就向小竹直劈而去。


    塔頂不過彈丸之地,也僅僅隻夠四人站立罷了,眼看半月戟鋒刃反射寒光,徑直衝她麵門而來,小竹退無可退,立刻右手一轉,操控風咒,阻攔陸靈這一擊。隻見旋風勁勁,卷起破碎的琉璃瓦,發出細碎的聲音,向陸靈飛旋而去。陸靈雖習武多年,武藝驚人,但在這狹小地方實在是施展不開,隻能轉攻為守,收戟迴護。見她停止攻擊,小竹也解除風之咒法,道:


    “我們不想傷人,你也別再胡攪蠻纏了。”


    “我胡攪蠻纏?”陸靈橫槍怒喝,“你們與這妖孽狼狽為奸,傷人無數,如今還想盜取赤雲樓寶器,如此大奸大惡,你們還倒打一耙了?”


    “喂,我說,你講的倒是光明正大,”小竹唇角微揚,反唇相譏,“可你自個兒不也是衝著乾坤鼎來的?”


    “我……”陸靈柳眉緊蹙,急急辯解,可她隻說了一個“我”字,便截斷了話頭,轉而怒斥道:“本姑娘所為,自然對得起天地良心,又何須向你說明?你這是非不分的女人,速速交出乾坤鼎,否則別怪我不客氣了!”


    見對方義正言辭、又橫起手中半月戟、擺出要開打的架勢,小竹簡直哭笑不得:“喂,兇巴巴,你是不是有點搞不清楚狀況啊?幾次交鋒,你們都是一敗塗地,是我們好心放過你。你這人半點不承情也就罷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咱們麻煩?你都不覺得煩嗎?”


    畢飛也溫言勸阻:“陸姑娘,你聽我們解釋,我們確實有不得以的苦衷……”


    “你們這些黑白不辯的惡徒,竟倒戈妖孽,誰要承你們的情?”陸靈不由分說,揮戟上前,“少說廢話,來戰!”


    見她再度出擊,小竹也不得不再次祭出術法,以風咒阻攔對手。盤旋的勁風唿嘯而過,琉璃碎瓦隨風飛旋,相互敲擊,發出清脆之聲。這一次,陸靈鼓足了一口氣,她並未守禦,而是挺起半月戟,想要靠自身修為穿透旋風,搶上前奪取乾坤鼎。狂風吹得她衣袂飛揚,馬尾青絲也隨風搖擺,陸靈咬緊牙關,挺身上前。然而,就在這一刹,一片碎瓦被旋風卷了,重重地擦過她的眼窩。陸靈慌忙急退數步,才險險避過,沒有落得個瞎眼的下場。可她沒有意識到,這塔頂不過巴掌大的地方,她這一退,竟已退出簷角,一腳踩空——


    “陸姑娘!”畢飛疾唿,連忙探手去抓!


    “小心!”小竹也驚聲提醒,她忙收了風訣,探手向前。


    隻聽“撕——”一聲,布帛撕裂,小竹僅抓到半截袖子,陸靈卻已是驚唿著摔下塔去。


    七層高塔,墜地必亡。就在小竹驚愕地瞪大眼,望向麵前的虛空時,忽然,一道銀光閃過。伴著銀色翅翼扇動之風,鳴蛇飛騰,露出了被它卷在尾端的女武者。


    “唿——嚇死我了……”小竹鬆了一口氣,她後怕不已地輕拍著自己的胸口,繼而笑望銀蛇:“小蛇哥哥,多謝你啦!我差點以為自己害死人了,那真是一輩子都要不安心的!”


    陸靈也是一臉慘白、驚魂未定的模樣,不過下一刻,她又掙紮起來,不住地捶打著卷住自己腰際的鳴蛇之尾,恨聲道:“誰要你們裝好人?放我下來!”


    見陸靈五指成爪、使勁撕扯蛇尾鱗片,小竹忍不住怒道:“喂,到底是誰是非不分,小蛇哥哥三番四次放過你,你半分感激都沒有,還恩將仇報,你還自稱什麽仁義之士?”


    “跟你們這些邪魔外道,還有什麽‘仁義’可說?”陸靈話音剛落,就聽一個帶著笑意的清朗男聲,慢悠悠地響起:


    “哈,兩位姑娘,吾實在不願打擾二位的雅興。不過此時此刻,或許不是吵架鬥嘴的好時機呦。”


    小竹偏頭去望,隻見銀月如霜,映照在那公子小白柔順垂下的烏發上,乍一眼看去,仿若落雪。沒來由地,她忽然心弦一顫,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似是說不出得怪異。她默默凝望,那白書生唇角淺淺揚起,溫和含笑。越是凝視這,越讓她有一種違和之感:


    “哎呀,吾知道吾容姿俊美,不過姑娘,你再這麽看下去,帥氣如吾,也是會害羞的哪。”公子小白戲謔道,他抬起右手,指尖折扇指向不遠處。


    順著他指示的方向,隻見地麵上亮起星星點點火把之光,正是赤雲樓的巡邏弟子聽聞異動,趕來查看鼎塔。同時,塔下四周的守衛弟子,也從那“沉眠溺夢”的藥效中逐漸醒來。一名赤袍弟子,一邊迷迷糊糊地晃了晃腦袋,一邊嘀咕著“怎麽睡著了”,可當他瞧見周遭全是倒地熟睡的同門,他立刻瞪大了眼,高聲驚唿:


    “來人啊——”


    唿喊之聲,劃破雲霄,響徹暗夜。那弟子驚慌失措,四下張望,當他看見地麵上殘碎的琉璃瓦片之後,他忽然意識到什麽,猛地抬起頭,瞪視著塔頂。明月之下,銀鱗灼灼,鳴蛇的身形分外清晰。那弟子疾唿一聲“妖怪——”,同時手中符咒已擊出。聞聲趕來的赤雲樓眾弟子,也都隨之效仿。一時之間,熾火符、寒冰符破空,火焰與冰雪齊出,猶若燦漫煙火,於夜空中相繼綻放。


    塔頂眾人,若是執意一戰,憑歸海鳴的妖力、小竹的靈力,加上畢飛的術法,並不畏懼赤雲樓眾多弟子。但畢飛不願與昔日同門為敵,不願再增傷亡,他的心思,小竹與歸海鳴二人,皆是了然於心。於是,三人也不硬拚,鳴蛇仰天長嘯,威懾赤雲樓眾弟子的同時,左翼一沉。小竹與畢飛當下會意,雙雙跳上他的脊背,抓住了銀色翅翼。那公子小白有學有樣,如法炮製,竟也跟了上來。歸海鳴蛇尾一擺,想把陸靈丟在塔頂,轉而卷起那寶珠離開。而陸靈察覺到他的意圖,頓覺不妙,立即伸展雙臂抱住蛇尾,驚唿道:


    “別!別拋下我!若讓赤雲樓抓住,我沒法向師門交代!”


    聽她出言懇求,歸海鳴冰眸一掃,終究沒有丟下陸靈,而是以蛇尾將她纏住。騰空飛起的同時,鳴蛇張開蛇口,叼住了那塔尖寶珠。下一刻,他振翅騰飛,如星辰掠過夜空。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鳴蛇攜眾撤離的那一刹,先前被小竹法術擊出裂縫的寶珠,被蛇口一叼,縫隙迸裂,驟然破碎。暗藏其中的乾坤鼎,瞬間自雲端直直墜下,摔落在地。若歸海鳴執意去搶,就會與地麵的赤雲樓弟子大動幹戈,屆時必有傷亡。鳴蛇身形微滯,終是化光而去,離開了這是非之地,將那些追趕不休的赤雲樓弟子,拋之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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