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


    僅僅一個字,低沉卻又堅定。天玄門弟子揮舞手中長劍,奮力抵抗,劍光如梭,對戰周遭魔物。數百妖魔雖彪悍兇殘,但天玄門弟子修為亦是不俗,加之玄麒真人分神操控紫宵劍斬妖,漸漸地,護壁內的情勢有所好轉,弟子們逐漸占據上風。


    可令慕子真倍覺不安的是,在星陣重啟、護壁再現之後,九煌和魂煞二人,並未再發動攻擊,而是抱著雙手,看戲一般地瞧著護壁內天玄門弟子頑抗的模樣。特別是魂煞,他眨了眨眼,那陰沉又詭譎的嬉笑,像是在期待什麽一般……


    忽然,慕子真的餘光瞥見一個黑影,竟是一隻蠱雕向他直衝而來。他心念一動:他身居瑤光星位,眼下苦撐陣法,既無法揮劍抵擋,亦無法閃身躲避。眼看那蠱雕猙獰可怖的頭顱越發切近,那對利爪就要令慕子真身首異處,就在這電光石火間,一個身影倏地閃過,竟是挺身攔在了他與蠱雕之間——


    “噗。”


    伴隨一聲悶響,蠱雕的利爪折斷了格擋的佩劍,插入了居塵的胸膛。那個總是笑意盈盈的青年,一貫上揚的唇角中,此時溢出了鮮血。他的身形虛晃了一下,似是就要倒下,可他卻死死攥緊了手中的半截殘劍,左手一把抓住蠱雕的利爪絕不鬆開,右手將那把殘劍,狠狠地割斷了妖魔的頸項。


    尖銳的嘶鳴,戛然而止。那可怖的妖物,終是摔落在地。而居塵也拚盡了氣力,頹然倒下。他單膝跪地,以半截殘劍支撐著自己的身子,不讓自己墮落在妖魔的黑血之中。這個心存良善、眉目含笑、待人溫和的劍客,費力地抬起眼,望向與自己同門十餘年、悉心教導他的慕子真:


    “大……大師兄……”居塵緩緩開口,他每說一個字,胸膛便隨之起伏,心口的破洞就汩汩地冒出鮮血來。隻見他費力地牽扯了嘴角,勉強地擠出一抹笑容來:“抱……抱歉……居塵無能,不能與你並肩……並肩而戰……”


    這句話傳入耳中,令慕子真心如刀絞。居塵五歲入門,可以說是他一手帶大的。年幼之時,居塵最喜歡站在他身側,拿著訓練用的小木劍,將小胳膊舉得高高,笑眯眯地對他說:“大師兄,將來居塵要長得跟你一樣高,跟大師兄肩並著肩,一起斬妖除魔!”


    時光荏苒,如今的居塵再不是當年的孩童,這個小師弟的個頭比起慕子真還要略高一些。然而令慕子真萬萬沒想到的是,居塵竟一直記著那年幼時稚氣的承諾。直到這時,慕子真才意識到,不論是十年前的青川山,還是這些年的南征北戰,亦或是眼下門派陷入危機苦戰,他的身側,總立著這個小師弟,笑若春風,默默陪伴。


    “師,弟……”


    慕子真張了張口,可是嗓子眼卻像是堵住了似的,“師弟”兩個字,重逾千斤。這個鐵麵無情、一心除魔衛道的劍客,此時卻覺心如針紮,視野被水汽扭曲。他眼睜睜地看著居塵衝他笑了笑,看著他緩緩地低下頭去,維持著持劍半跪的姿勢,默然無聲……


    心中大慟,一行熱淚潸然落下,熱辣辣的燙。然而慕子真卻無法放下手中長劍,為了保護天玄門,他甚至不能離開星位、彎身扶起自己的師弟、為他治愈療傷,他隻能死死地攥緊了左拳,將指甲嵌入皮肉之中,啞聲道:“師弟……阿塵,大師兄欠你一條命,我……”


    他的話並未說完,聲音卻已是暗啞得說不下去了。慕子真咬緊牙關,他忽然“喝——”地一聲嘶吼,祭出全身氣力,苦撐七星陣。他手中長劍的靈光,暴漲幾分,青綠色的光芒直衝雲天,他竟是豁出了性命,注力於護壁之上。流光幻彩的穹窿,瞬時膨脹了幾分,盤旋在護壁上方的妖異,一時無法抵擋這神光,慘叫著向後退卻。


    然而,“九煌”玄翼與“魂煞”帝奴,卻並不在意自己統領的妖兵退卻。前者浮於虛空之中,好整以閑地抱起雙臂。後者陰陰一笑,慘白的麵目更顯詭譎,他一雙黑眸閃爍著不懷好意的光芒,正凝視著慕子真的身後……


    豁命而戰、恨不能斬盡妖魔的慕子真,並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重傷的小師弟,一手撐著殘劍,竟是緩緩地直起身來。他的唇畔,再沒有平日裏的笑意。他的雙眸,再沒有昔日飛揚的神采,而是一片深沉的煙灰色。他的鮮血,再不是熾熱鮮紅,而是烏黑如漆。居塵的周身,散發出一陣濃烈而腥臭的黑煙,雙目無神的他,舉起手中長劍,一步一步,向慕子真的背後逼近……


    “子真!”


    玄麒真人發覺異狀,立刻出言警示。慕子真立刻翻轉左掌,灌注十成內力,旋身準備給妖物致命一擊。可當他迴身之時,所見的,卻是麵無表情的居塵。慕子真登時愣住,這一掌僵在當場,並未擊出。然而此時,居塵卻提劍刺來,紮入了慕子真的左肩。


    慕子真悶哼一聲,吃痛的他並未出掌反擊,而是改掌成爪,一把抓住了居塵握劍的手腕,死死握緊:


    “阿塵,莫被妖氣所控,醒醒啊!”


    麵對慕子真沉聲唿喚,身散黑煙的居塵,雙目深灰,神情遲滯,他僵硬而沉默地與對方角鬥,試圖將手中半截殘劍刺得更深。


    不止是居塵,廣場上大半弟子,都已經染上了妖氣,成為了行屍走肉一般,提劍斬向昔日同門。剩下神智清明的天玄門弟子,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們不得不出劍還招以自保,卻又不想傷害同門。可隨著蠱雕與諸妖魔不斷噴出黑煙,越來越多的弟子被妖氣所控,其餘幾十人眼看性命堪憂,隻得步步退避,慘嚎道:


    “師父,怎麽辦?”


    “掌門,師兄弟們都變成妖魔了,殺不殺?”


    無助的聲音此起彼伏,引來“魂煞”帝奴的嬌笑:“咯咯,奴家就說,這樣比較有意思嘛。你們天玄門不是喜歡斬妖除魔嗎?現在遍地都是妖魔,自己人都變成妖怪,我倒要看看,你們怎麽個斬法。殺呀,你們倒是快殺呀!”


    原來,不同於“九煌”玄翼粗暴碾壓、蕩平天玄門的複仇之法,“魂煞”帝奴認為,所謂複仇,便要戳到對方的痛處才好。天玄門一向以斬妖除魔為己任,麵對惡妖邪異,向來是無情斬殺,毫不手軟。所以,他故意集結了蠱雕、肥遺、九嬰和三足烏這些妖異,趁護壁破碎的那一刹進入天玄門,所有與之對抗並受傷的弟子,都被毒煙所噴,沾染了妖氣,最終妖化。


    聽得“魂煞”的慫恿,慕子真隻覺胸中氣海翻騰,怒火重天。他大聲唿喚“阿塵”,卻喚不迴居塵的意識,隻得來妖者更激烈的反抗。而廣場另一側,數百名弟子被妖氣感染,成為毫無痛感、隻知聽命屠戮的妖異。這些妖化弟子,步步緊逼,竟是圍成了一圈,將剩餘數十名門人圍在其中。終於,恐懼大過了同門情誼,這些人開始揮劍反擊,刺殺昔日同門。


    “老子不幹了!”隻聽一聲怒吼,立於“開陽”星位的天胤真人,竟是撤劍破陣。他怒發衝冠,雙目血紅,恨聲道,“弟子成妖,自相殘殺,我們還守著天玄門做什麽?難不成就為了保護這些破樓破殿嗎?”


    隻見他橫眉怒目,望著天幕中的應龍尊者與其餘妖魔,怒罵道:“妖孽!我跟你拚了!”


    說罷,天胤真人騰身禦劍,他足踏飛劍,右手緊握斬妖劍,向天際直衝而去,魔擋殺魔,妖擋殺妖,竟是在黑壓壓的妖群中衝開了一條血路,直刺“魂煞”!後者邪佞淺笑,水袖一揚,又是一把銀針,如雨如梭,眼看就要將天胤刺成篩子!


    說時遲,那時快,忽見一道青綠光影,飛上雲霄。竟是一條綠色索帶,如靈蛇一般盤旋纏繞,將那銀針盡數攔下。


    下一刻,銀翼蔽空,一條銀色鳴蛇四翅齊展,劃破天際。坐在他背上的綠衣少女,雙手捏了一個法訣,伴隨著念誦“長風萬裏”清朗聲音,天地之間,忽掀起一陣疾風,地麵樓宇上的烈火劇烈地顫動起來,強風飛旋而起,竟凝成一股羊角旋風,掃開一眾妖魔的同時,少女縱身一躍,立於旋風之上,任馳風托起,直麵“魂煞”帝奴。


    同一時刻,銀光大盛,那鳴蛇在虛空中幻化為人形,正是銀發冰眸、高瘦挺拔、手持蟠龍槍的歸海鳴。他爆喝一聲,長槍如光如電,“鳴霄之焰”在槍上盤旋遊走,猶如一條火龍,發出尖銳嘯聲,直衝玄翼麵門!


    原本被鳴蛇尾端纏繞的俊秀書生,亦被旋風托起降落於地麵。隻見他兩指間夾起一張符咒,倒畫星印,朗聲道一句“天雪寒霜”。登時,霜雪漫天,空中掀起雪舞紛紛,洋洋灑灑地降臨人間。地麵凝結冰華,冰晶急速佇立,竟是憑空立起一道冰牆,將妖化弟子隔離其中,不讓他們突破傷人。


    這三人加入戰局,形勢立轉。“九煌”與“魂煞”被歸海鳴與小竹牽製,眾妖化弟子被畢飛禁錮,天玄門諸位長老尋得喘息之機,立刻禦劍殺敵,紫宵劍紫影如梭,將周遭妖獸盡數斬殺。而不再顧忌陣法的慕子真,輕道一句“阿塵,抱歉”,他一手製住居塵的腕子,另一手扯下鎖劍的鐵鏈,捆住了居塵掙紮不休的手臂。


    見情勢扭轉,玄翼大怒。他揮動金鐧,召九天狂雷。雷霆紫光,與鳴霄之焰的火光撞擊在一起,迸射出刺目光華。歸海鳴的戰力,即便是玄翼也不敢怠慢,他一邊催動雷霆之力,一邊怒瞪歸海鳴,咆哮道:“老三,你瘋了!”


    歸海鳴不言不語,隻是冷眼掃過玄翼與帝奴。帝奴是個心思活絡的人精兒,當下柔聲勸慰道:“鳴哥,尊神是對不住你。但你瞧瞧這些人,這天玄門可是你的殺父仇人啊,你怎麽反倒幫起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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