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說神君大人,這千嬰血的滋味兒,真是不錯吧?”


    女郎笑得極是甜美,可言語中“千嬰血”三個字,卻讓在場眾人皆是一驚:那千嬰血,是邪道禁術,具有克製仙神的功效。其製作之法簡直泯滅人性,喪心病狂。要尋得一千名初生嬰孩,將其放入煉蠱之中,任其沉睡而亡。而千名嬰孩的魂魄,連同不散之怨氣,化成了腥毒血水。此物乃天下至陰至毒,就連神祇也要懼其三分,不敢與之接近。一旦碰觸千嬰血,輕則喪失百年道行,重則神魂被蝕、聖燁之力盡失。


    果然,青麵判官全身痙攣,伏地不起。那女郎嬌笑出聲,從袖管中掏出一把青鋒短匕,放在手心中把玩,一邊輕笑道:“什麽地府神祇,原來就隻有這點斤兩麽,不過是拿著雞毛當令箭的小角色罷了,真是讓奴家失望哩。”


    言畢,女郎高舉短匕,狠狠向判官天靈擊去。說時遲,那時快,原本跪在判官身側的郭鴻飛,抄起雷叉雙手橫起,硬生生地攔下了對方鋒芒。


    “是你!”鴻飛橫眉怒目,突爆喝一聲,自蒼穹中引下霹靂狂舞,聚在叉尖,重重向女郎劈去。


    女郎笑如銀鈴,身如幻影,隻見紫裙一閃,人已掠至丈外,避過雷電之襲。她翹起修長手指,拈了個蓮花印,笑道:“俏郎君,你可真會躲,竟逃到這麽個小地方來了。這些年來奴家尋遍天下,找得可苦哩。”


    原來,這女郎就是十二年前,帶著化蛇欺上太山,致使蜚身受重傷、身染劇毒的罪魁禍首。如今鴻飛妖力大傷,加之青霜卅草封印漸弱,不止判官鬼兵,她也已尋至此處。


    郭鴻飛雙目赤紅,橫叉恨聲道:“是你!令我禍及無辜,害我家破人亡,今日我要你血債血償!”


    “哎呀,動不動就要打要殺的,奴家的小心肝可都嚇得直哆嗦哩。”女郎妖媚一笑,忽掌推袖揚,臂上纏繞之化蛇,如風掠出。


    隻見那邪物忽張開血盆大口,亮出兩顆尖銳毒牙,直衝鴻飛撲去。消瘦青年立刻揮舞雷叉,高喝一聲“九天絕雷”,再次引動天雷聲聲。可落雷雖快,但那長蛇行動更快,長身如白色幻影,竟從幾道閃電之中穿梭而行,直逼敵手麵門。鴻飛忌憚千嬰血之毒,不得不向後急退數步。就在他退為守勢的刹那,那化蛇長尾一擺,兜頭朝他劈去!


    鴻飛架起雷叉,擋下這泰山壓頂般的巨力。可那化蛇之力道,豈止千鈞?重擊之下,鴻飛腳下泥土盡碎,竟被對手澎湃氣勁蕩出一個深坑來。這幾夜來,鴻飛夜夜拚死與鬼兵作戰,早已是身受重傷,法力耗盡。眼下這化蛇妖力驚人,尚未使出毒物,隻這氣勁就已讓鴻飛難以招架,唇角溢出鮮血來。


    眼看鴻飛陷入苦戰,歸海鳴與小竹同時出手相助。前者右手運起蟠龍槍,左掌祭出幽垠暗火,“鳴霄之炎”火舌向化蛇噴薄而去。同一刹,小竹長袖一揚,一條翠綠長索自她袖口驟然擊出,向那化蛇蛇身纏去。


    “呦呦呦,小妹妹好俊的身手。”伴著一聲嬌笑,那女郎忽抬起塗滿蔻丹的右手,迎天一揚。


    頓時,天地之間揚起漫天紅雪。那紛紛揚揚的紅色血羽,看似再柔和不過,隨著清風緩緩飄零,但那本該燃盡世間金石的暗火,竟被這紅雪無聲熄滅,消逝在虛空中。而小竹手中綠索,更是早已失了力道,垂落在地不說,沾染血羽之處,更是給侵蝕得千瘡百孔。


    突然,女郎身形轉瞬即逝,忽出現於二人身後。隻見她揚唇媚笑,竟是湊近歸海鳴的右耳,輕輕吹了一口氣,調笑道:“俏郎君,你這暗火更是厲害得讓奴家心動哩。不過幽火雖強,也敵不過這天下至陰的千嬰血,莫說是小哥你,就算是應龍本尊在此,也要忌憚三分哩。”


    歸海鳴劍眉一挑,當下旋身飛騰,反手蕩出銀槍,那銳利槍尖映出灼灼日光,如銀龍躍世,直向那女郎額前刺去。隻見蟠龍槍蕩起塵土紛紛,以破風之速刺入對方眉心,可那女郎不驚反笑,身形忽化為翩翩血蝶四散,又聚攏在前方兩尺開外,朝歸海鳴媚笑道:


    “俏郎君,奴家真是越來越舍不得你了。不如你也做奴家的化蛇,永永遠遠地陪著奴家,好不好?”


    “荒火焚天。”歸海鳴冷眼睨視對方,麵色森然,冷聲道出咒法之名。


    隻見幽火再生,流火如龍,飛騰盤旋,正將那女郎圍在其中。女郎抬手掩唇,故作嬌嗔:“呦,還真是無情的迴答呢。人屠血鎖。”


    她掌推袖揚,袖管中忽射出一條暗紅色鎖鏈,足有拳頭粗的鏈條上,沾滿了斑斑血跡。她身形被焚炎所困,無法飛身躍出火圈,但那沾染了千嬰血的血鎖卻毫無滯礙地衝破暗火,卻不是衝歸海鳴擊去,而是擊向另一側的小竹。


    見那血鎖如光如電,破風飛旋而至,小竹當下拋出墨白師父,竟是抬腳踹向師父圓滾滾的屁股,直將他踢出好遠。同時,她左手捏了個“馳風訣”,右手運起竹葉刀,揚手撒向逼近血鎖,卻聽“鐺、鐺”數聲,竹葉短刃悉數被擊落,而那血鎖去勢不減!


    眼看血鎖就要擊中小竹,忽然,隻聽一聲鏗鳴,一柄銀槍正截住了那斑駁血鎖。歸海鳴高瘦的身形,正將少女護在了身後。他劍眉緊蹙,雙肩一沉,幽藍火舌便自他雙手噴出,如兩條青龍般,沿著蟠龍槍杆盤旋上升,與人屠血鎖之紅光相抗衡。


    就在這時,忽聽一聲嬌吒,那血鎖瞬間爆裂,竟裂成四條稍細鎖鏈,一齊飛散開來,飛向歸海鳴周身。歸海鳴見情勢不對,立刻舞槍阻擋,隻聽兩聲嗡鳴,他以槍尖挑去其一,以槍尾壓製其一,可另兩條卻是纏上他的身軀,登時,千嬰血之毒發作,侵膚蝕骨。


    蟠龍槍自掌心跌落,焚炎之火也瞬息無蹤。那女郎行出消逝火圈,翹起了蘭花指,指向歸海鳴輕笑道:“傻哥哥,你自己都顧不過來了,還關心別人。奴家就是逗你玩兒呢。”


    說著,她款款走向歸海鳴,那上下打量的審視眼神,好像對方已是她囊中之物了一般。就在她伸手想觸碰歸海鳴麵頰之時,忽然,天地間旋起一陣疾風,卷起塵土紛紛,向那女郎劈頭蓋臉地席卷而去。


    一時之間,飛沙走石,正是小竹吟唱“風無定”之咒文,並擊出數十枚竹葉碧刃,與狂風一齊飛旋,向那女郎擊去。那女郎正欲揮袖破法,突然覺得麵上一疼。她伸出芊芊玉質,拂上麵龐,指尖卻凝起腥紅血點。她登時大怒,高喝一聲,身形如蝶飛散,瞬息移至小竹麵前:


    “我就先拿你個黃毛丫頭來煉蛇!”


    女郎恨聲道,她一把伸出左手,掐住了小竹頸項,同時高高揚起右手,那尖利五指,眼看著就要劈進少女天靈——


    “住手!”伴隨一聲爆喝,隻見歸海鳴咬緊牙關,奮力運起全身妖力,麵目上隱隱閃動蛇鱗銀光,精壯的身軀上筋肉賁張。可他越是掙紮,那血鎖便勒得越緊,直割破皮肉,嵌入骨血之中,傷口可見深深白骨。


    同一時間,遠處的墨白發出嗚嗚聲響,四腳著地,一路狂奔而來,卻苦於身小腿短,奔跑不及。


    “呦,俏郎君,現在改變主意了?”見歸海鳴慍怒之色,女郎輕笑一聲,隨即麵色一沉,冷哼道,“別做夢了,就算你現在求饒,我也不會手下留情。你放心,等我炮製了這丫頭,就來照應你。”


    說完,女郎收緊五指,右掌轟然劈落!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那尖銳利爪擊落的刹那,一個黑影猛地竄了出來,以龐然之軀將女郎撞向一邊!


    白首蛇尾,身軀似牛,這正是已化為元身的鴻飛。原來,方才見歸海鳴與小竹遇險,鴻飛再不顧與化蛇的纏鬥,也不管對手的毒牙咬住自己,他祭出僅剩的妖力,化成原形之蜚,已自身重量,向死敵撞擊!


    女郎被撞得一個踉蹌,但她劈落的利爪,趁勢穿透了蜚的頭骨。登時,血濺三尺,殷紅血線,噴濺在女郎白皙的麵目上。


    顱骨破碎,這牛首而獨目的妖靈,發出一聲淒厲慘唿。隻見那女郎五指一收,蜚僅有的一隻眼珠,就被她生生地摳了出來。她抬起手,將那沾血的圓珠放在手心裏把玩,一邊衝蜚笑道:“傻小子,早這麽自覺,可不就省了奴家多少工夫呀。”


    就在這時,隻聽一聲尖銳哨響,聲震雲霄。


    聽得聲響,那女郎麵色一變,而那化蛇也已飛身而至,棲息在她臂膀之間。女郎複又揚起淺笑,笑吟吟地看著渾身浴血、失去獨目、頹然倒地的蜚,又道:“你這顆雷鳴珠,奴家可就收下了。哎呀,奴家還有要事在身,不跟你們戲耍了,那位俊俏哥哥,下次奴家再招你煉蛇唄。”


    說罷,女郎長袖一翻,那人屠血鎖立即飛迴她的袖管。束縛得解,歸海鳴立刻擲出暗火。可那女郎退得極快,霎時化作一道紫光,消逝在山野之中。


    歸海鳴提槍欲追,可耳邊傳來的卻是淒楚慟哭。隻見小竹伏在蜚的身上,雙手捂住他頭顱上那處血窟窿,可鮮血仍是不住地自她指縫溢出,沾了她滿手滿身:


    “鴻飛,鴻飛!”


    少女的雙肩不住地顫抖著,她喃喃地念叨著這位新結交的友人的名字,可是對方卻連出聲迴應的力氣也沒有了。


    本是白色的頭顱,如今已是血紅一片。蜚微微動了動他那血肉模糊的腦袋,失去了眼珠的他,卻將空洞的眼睛,朝向了正北的方向。


    小竹順著鴻飛的動作,扭頭望向遠方。在那裏,是一片殘碎廢墟,屋倒房塌,蕭索荒蕪。可恍惚之間,透過迷蒙水汽,在那被淚水扭曲的視野中,她卻依稀看見了一座小小木屋:屋外牆邊堆著整齊的柴垛,狩獵的三尖叉斜斜地靠在柴垛上,煙囪裏升起嫋娜煙氣,木窗裏傳來爽朗笑聲……


    蜚,向北垂首,再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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