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方一進院落。


    中間鋪了鵝卵石的小路,兩邊各栽有一顆梧桐樹,參天大樹,樹枝招展出去,遮蓋了整個小小的庭院,恍若遮天蔽日。


    夏風拂來,滿樹颯颯作歡。


    樹下站著一人,碧水色的衣裳鬆鬆垮垮,隨著風吹動,好像一彎湖水一浪蓋過一浪,卻描繪不出裏麵的弧度。


    那人側站著,定定的看著前方,好像感覺不到有人走過來。


    身材瘦弱的,好像隨時都能叫風吹走。


    側麵的臉落了斑駁碎光,早沒有了印象中的鮮活,皮膚暗淡,滿臉枯槁,就好像骨頭之外,掛著的一層皮,整個人顯得非常的空洞。


    不錯,就是空洞。


    那雙眼睛,說是看,不如說是無神的放在那裏,裏麵混無光彩,暗淡的好像堙滅在宇宙中的荒蕪。


    容若收迴驚訝的神色,看向楚風:“是她?”


    楚風展開扇子在胸膛前麵搖擺,扇子的風吹起他幾率發絲,飄逸俊朗,儒雅溫和,隻是桃花眼明豔,又無端生出幾分色來。


    “小嫂嫂還記得,不錯,她就是方馨。”


    別說容若,就是綠雀常年冰封的眼中都透過一絲困惑。


    方馨是燕迴表妹,確切的說,是燕迴母親肖紅梅娘家侄女,從小放在身邊也算當個女兒養著,結果還是養不熟,為了一己之心,居然拿整個燕府來當做籌碼。


    後來肖紅梅念在這麽多年的情分上,把她送到鄉下莊子裏,但不知她從哪裏聽聞楚風要和周家小姐成婚,居然暗中跑出來,害了人周沁珠。


    由此,把肖紅梅最後的一點情分也給澆沒了。


    隻是方馨在官府失蹤,此後再也沒有她的動靜,沒成想出現在這裏。


    是個人都能想到和楚風有關,容若唰的一下看向楚風,滿臉狐疑的眯了眯眸子:“當初是你劫獄救走了她?”


    在容若心裏,方馨比起月華也不遑多讓,月華囂張跋扈卻是個蠢的,而方馨尤喜在背地裏暗算人,連養育了自己十幾年的燕家人都害,對比之,心更毒。


    一見容若發怒,綠雀上前一步,手裏的劍動了動。


    “聽我說!”楚風做了個討饒的手勢,眼珠子往下一垂,放在綠雀握劍柄的手指頭上麵,“我救她幹什麽,對不對?”


    容若摸了摸下巴,嘖嘖道:“看這個地方挺隱蔽,難道是你用來養小情人的。”嗬嗬一笑道:“楚風,你可以啊。”


    楚風臉黑了:“小嫂嫂,你可以懷疑我的人品,但不能懷疑我找女人的眼光!”


    容若揮揮手讓綠雀淡定,那看來真不是楚風看上了方馨。


    楚風看到綠雀重新站迴去,噓出一口氣,抹了一把額頭上沒有的汗水,“這個說來話長……”


    “說重點。”容若哪裏空跟他瞎掰扯。


    楚風手指頭撚摩著扇柄,朝前方一指:“小嫂嫂看出什麽來沒有?”


    容若剛才顧著和楚風說話,這麽一看確實看出點不對勁,“這個方馨……怎麽沒反應。”


    從頭到尾,她保持著一個姿勢一動不動。


    要說人可能發呆什麽,但他們說話完全沒有顧忌,隻要是活人,總不能真正做到兩耳不聞窗外事,除非和月華一樣五官全失。


    容若上前,綠雀就要攔在她前麵,容若好笑道:“她還不能把我怎麽樣,不然的話,楚爺也不答應啊。”迴頭,似笑非笑道:“是不是啊,楚爺?”


    楚風讓她這聲調侃都喊的心裏發毛,眼皮子一跳道:“放心吧,她不會對你怎麽樣。”


    綠雀雖然疑惑楚風為何這麽肯定,不過倒是讓開了,讓容若好好的觀察方馨的模樣。


    容若是內行人,這麽一看,她就發現了方馨絕不是中了類似月華的毒,她五官沒有失去,不過像是……


    容若蹙眉,好不容易想到一個詞——行屍走肉。


    就比如站在這裏的是方馨本人沒錯,可裏麵的靈魂被抽走了,而遺留在人間的軀殼,故而沒有神采。


    “到底怎麽迴事?”容若長睫半垂,眸子清澈,低語道:“倒像是中了蠱。”


    可是什麽蠱會讓人變成這樣?


    “救方馨的是誰我真不知道,但是人是半路上我給劫迴來的。”楚風甩著扇子踱步過來道:“我原想著送迴官府,後來一想,這送迴去萬一說不清呢,就扣了下來。”


    容若相信這番話嗎,肯定不信。


    楚風若是抓了人給順天府謝大人送去,人感激他協助抓捕逃犯都來不及,怎麽可能追究他的責任,畢竟相比起來,楚風和方馨沒有任何親疏幹係。


    楚風看著容若清淩淩的目光敗下陣來:“小嫂嫂你別這麽看著我,我說實話還不成?”


    容若挑挑眉,還算你小子識相。


    “唉……”楚風一扇子撲在胸口,貌似無奈道:“實話說了吧,前麵一句是真的,不過弄她迴來嘛……”


    楚風摸了摸鼻子:“原來我就打算私下裏幫著燕老大教訓教訓,畢竟這人受了燕家這麽多年的恩,太不知好歹了對吧,燕老大又是那種死板的性子,說給他聽他準不同意,那個……我這不是……”


    “哦……”容若了然的點點頭:“你準備濫用私刑。”


    楚風嘴角一抽,這個詞還能這樣用?


    “這說起來也不對,我看這個院子雖然不大,可也挺雅致,你就是這麽對待犯人的?”容若左右看了圈,庭院袖珍,可是五髒俱全,算是風雅韻致。


    楚風搖頭,意味深長的看著天邊景色道:“因為後來出了變故,才把她帶過來。”


    容若看著他的神色,眉頭不經意蹙起,“楚風,你說送給我的禮物,不會就是她?”


    楚風側偏過身,天光落在瀲灩波動的桃花眼裏,像是螢火躍動,恰有一片葉子陰影落進去,便多了幾分晦澀:“小嫂嫂,我是在**迴來後,才把方馨放在這裏。”


    夏風不期而至,吹亂了容若額前的碎發,擋住她的眼眸,她用手撥開,想要看清楚楚風的眼色,卻見他桃花眼一勾,裏麵的晦澀頃刻就消散,好像從未出現過。


    “為何?”容若這麽問著,心口忽然跳起來,似乎她自己就有了某種猜測,又覺得不可能。


    楚風灑然一笑:“方馨這個人心思多,膽子又不大,說白了就是自作聰明,把別人都當傻子了。”


    這麽直白不客氣,顯然不符合楚風的作風,可他就是說了。


    “我讓人把她關在黑暗的山洞裏,幾乎嚇破了她的膽。”楚風輕輕歎口氣,像是感歎,可是並沒有什麽情緒,“小嫂嫂你看,這人終究也不過慫包而已啊。”


    容若不知是否自己錯覺,今日見到的楚風和平時很不同,就算前一刻他還在和自己開著玩笑,但是又多了點什麽。


    至於具體的容若說不出來,隻是感受到了。


    “其實根本不需要我做什麽,時間再長一點,說不定她自己就被自己嚇死了。”楚風停下手,扇子就停在臉上,遮住了下半張臉,隻有一雙眼睛,也是被睫毛蓋住,看不出裏頭的神情。


    “左右不過死,拿來廢物再造,也算是死得其所。”


    “小嫂嫂,你覺得呢?”


    容若目光微微一轉,看著始終沒有動靜,毫無知覺般的方馨,手指蜷了蜷,問道:“你做了什麽?”


    楚風沉默一瞬,忽而抬手收了扇子,抵著下顎處,笑起來,恣意不羈:“霽月掌門說,若想要恢複小嫂嫂的臉,除非取花嫁衣蠱。”


    容若一驚:“你是說……”豁然看向方馨,才發現她的樣子,像極了棉槿。


    取花嫁衣蠱以人為載體,蠱會吸食精血,依附腦髓,蠱成人廢。


    楚風笑容微斂,口氣輕狂:“這個禮物,小嫂嫂覺得如何?”


    容若手指有點微涼,秋季白日的風撲在臉上,明明幹燥炙熱,吸收進毛細孔卻微微冷意,當她僵硬的轉過身子,看到的是楚風一張笑臉,比春天的百花還要燦然。


    “用人養蠱,為什麽……”容若的聲音像是被掐住了喉嚨,生硬艱澀的吐出來。


    楚風眨了眨眼睛,像是不解:“二哥是大昭的靜親王,風姿絕世無雙,小嫂嫂當然要恢複了容貌,才好相配啊。”


    容若現在戴著麵具,是一張普通的臉,可他們都知道就是這普通的臉都比容若原本被毀掉的好看百倍。


    容若苦笑:“可這是個人啊。”


    她並非聖母心發作,甚至之前方馨害她時,她暗暗下定決心若還有下次,絕對不會客氣,就如她出手給月華下了那種毒就能看出。


    可是,也許是見到了歐陽騫和棉槿慘痛的人生,她覺得以人養蠱這樣子的做法未免太過殘酷,還不如一刀了結對方。


    方馨固然可惡,可用了以方馨來養成的蠱蟲的她,又算什麽?


    容若下意識就要拒絕,可是剛一張嘴,就感覺脖頸處一疼,眼前全黑了。


    綠雀接住了容若的身體,冷著臉要出手。


    “今日蠱成,若是錯過了,容若的臉一輩子都不可能再恢複。”楚風一抬眸,眸色深黑,一片冷沉。


    饒是綠雀都忍不住一陣心驚,不知道這個平時戲謔人生的公子哥,為何忽然變了一個人一般。


    “扶她進去,你在外守著,我取蠱給她解毒。”楚風說一不二,沒有給綠雀任何反駁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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