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雲散開,星辰比剛才還亮,夏日的風吹動庭院中的白色花朵,飄過來淡淡清香。


    漪蘭苑的蘭花還在,聖潔高貴,卻又無比脆弱,隻是世人皆愛它的清雅,柔韌,潔白無暇。


    燭火搖晃了一下,光線變的黯淡了一些。


    楚風眼底詫異猶在:“怎麽是蠱?這裏誰會養蠱。”南疆人不輕易邁入中原地界,即便是有些貿易需求,也是在兩國邊界,絕不會來到京城這種繁華中心地帶。


    “你中過蠱,難道認不出?”慕北辰口吻疏淡的反問一句,眸色黝黑,看不出什麽情緒。


    楚風其實挺鬧不懂,慕北辰現在還這麽冷靜,根本看不出一點著急的樣子,到底是在乎還是不在乎容若?


    “我剛才查過她的脈搏,沒有任何凝滯紊亂的症狀,膚色和唿吸都和尋常一般,隻是人突然昏迷不醒。”慕北辰偏頭,“除了中毒,隻有一種情況。”


    燕迴倏然抬眸:“蠱毒。”


    慕北辰長睫半垂,不知看的是哪裏,“不錯,她昨天或者今天,應該接觸過誰。”


    這個答案不難解答,因為除了參加昨晚的宮宴外,就是西涼福善公主曾邀約容若出去過一趟。


    “西涼人也會養蠱?”楚風以前從未聽說過。


    不過這個問題也不重要,若果真是西涼人做的,總歸會有目的,那麽容若暫時昏迷未醒,大約不會有生命危險。


    “都說那位福善公主在西涼驕橫無度,如今看來傳聞真的很。”楚風抿抿嘴角,“隻是沒想到,還是個毒婦。”


    同樣是玩蠱,楚風忽然覺得糖丸順眼極了,起碼她從來不會毫無緣由的對一個無辜的人下蠱啊。


    當然,這隻是楚大爺的偏心作祟。


    畢竟糖丸那孩子隨心所欲起來,可比那福善公主還荒唐。


    燕迴側眸而對,剛毅的臉在燈火下刻出冷硬的線條,“福善公主不是善茬,你小心些。”


    楚風搖頭:“說來說去,這都是二哥你招惹的爛桃花啊。”可憐小嫂嫂成了祭品。


    慕北辰一道冷光掃過去,楚風用扇子擋住自己的臉,每次都這樣,他不說還不行嘛。


    ……


    京城郊外


    星月趕路,黑烏烏的官道兩邊,一抹嬌小的人影踩著膝蓋高低的禾苗滑過去,好像她站立的並非柔軟無力的禾苗,而是一片平整的毯子。


    一步兩步,閑庭信步。


    浮雲撥開,月光灑下來,落在那張嬰兒肥的臉蛋上,一雙眼睛格外大,黑白分明,眼珠子一滑,總是帶出幾分慧黠靈動。


    饒是初夏,夜間的風沒有那麽涼,可是大昭女子也沒有像她這麽一副打扮——


    腳上一雙褐色鹿皮靴子直到小腿上麵,接近膝蓋的位置,隻是那條紫色裙子太短,連接不上長靴,踩著禾苗滑動的時候,裙子翻飛起來,像是盛開的紫羅蘭。


    腰間一抹銀光,露出兩個蛇頭,長長的蛇信吐出來交纏在一起,陰毒兇殘,再往上就是同裙子一色的上衣,不過與大昭的服飾不同,中間雙排扣,一個個盤扣看著普通,可是細看會發現居然是擰成了蜘蛛形狀。


    頭發大半散在肩頭,隻是一隻銀釵固定,不過那銀釵也是靈蛇形狀。


    此外,沒有其他任何裝飾。


    少女隻有十四五歲的樣子,長的明眸皓齒,明明清秀可人的一張臉,隻是低頭時,嘴角一點笑容,說不出的狡猾,連帶著整個人都叫黑暗襯托的邪佞。


    禾苗盡頭,她輕輕躍起,兩腳落在泥地上,雙手抱胸往前看,臉頰鼓起來,眼珠子往上一挑,彎起了眉毛,像是有幾分得意,“嘿!討厭鬼,老男人,我又殺迴來了,你們一定很驚訝吧。”


    大概是想到了那個場景,少女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個笑聲在黑夜裏,居然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隻是得意沒多久,又垮下臉來,她在路上貪玩,又借了路人一顆珠子玩,結果誤了時辰,這會兒隻能在荒郊野外找個地方過夜,不能進城了。


    糖丸很不開心,所以當她看到前麵一個土地破廟時,還在喋喋不休的表達心裏的怨念。


    這附近原本有個村莊,隻是多年前發過一次水,正好把村莊給淹沒了,所以村莊裏的人全都遷徙了出去,逐漸的就沒了人,連帶著這個土地廟也叫人給遺忘了。


    糖丸仰頭望著半塊牌匾掉落下來的土地廟,覺得這是世上混的最慘的土地沒有之一。


    她一腳剛踏進去,聽到一陣細碎的動靜,眼珠子眨了眨,眼白的地方特別明顯,腳步頓了頓,嘴角一挑,透出幾分邪性。


    接著,她抽出腰間翠笛,腳尖點著門檻往裏一竄而入,對著某個黑色角落用笛子一勾,然後一隻腳踩著廟中柱子,身體往前傾,手裏的笛子死死壓著某個……


    糖丸頭往下低了點,“小老鼠?”


    “你你你才是小老鼠,小蟑螂,小青蛙。”相當稚氣的聲音,就是憤怒,也不會罵人。


    糖丸往後退了點,破廟的屋頂漏了,正好一線月光竄進來,照在眼前的小人兒身上,粉雕玉琢,唇紅齒白,漂亮的不像話。


    “偷偷摸摸,細細碎碎,不是小老鼠是什麽?”糖丸笑的非常無賴,翠笛一轉,點了那個小人兒額頭一下,“還躲在裏麵裝神弄鬼,哼,本大爺闖蕩江湖的時候你這個小鬼還不知道在誰肚子裏,休想嚇到我。”


    “我,我才沒有!”小人兒氣怒交加,一張臉漲的通紅,大概是良好的教養叫他說不出什麽粗俗的話,憋了半天,才說出一句:“就你是老鼠,我不是。”


    糖丸踩著柱子的腳一勾,人靠在柱子上,抱著笛子笑眯眯道:“哎喲,那你是什麽呀,小耗子?”


    小人兒皺著眉頭,一張小臉別提多嚴肅,看著這個樣子,反而讓糖丸越發起了捉弄的心思,“喂,小耗子,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被家人丟棄啦?”


    不過看小人兒的衣服雖然簡單,隻是懂行的一看衣料就知道,這是千金一匹的紗織錦,不易皺,比綢緞還吸汗保持幹爽。


    小人兒擺著一副人小鬼大的樣子,一隻手端在前麵,一隻手放在後麵,就好像書院中一天到晚念著子曰的讀書人,他雪白的臉因為剛剛受了驚嚇還驚魂未定,可極力保持著鎮定,越是年幼,越要表現出成人的穩重。


    “既然我們都是借宿的,我分你一半,你不要來隨便打擾我。”


    糖丸撲哧一笑,非要湊過去用手摸了一把那張小臉蛋:“哪個老古董養出來的小古董,先給大爺蹂躪一下。”


    蹂……蹂躪?


    小人兒麵色一僵,嘴唇也哆嗦了一下:“你,你一個年輕女子,太不穩重了!”


    “噗哈哈哈——”糖丸本來覺得今晚上在這個破廟裏過一晚,實在是太無趣了,沒想到半路撿到這麽一個小家夥。


    ‘嗤’的一聲,糖丸點亮了火折子,把它隨手一扔,旁邊一盞又舊又髒的油燈被點亮,她跳飛到一根橫梁之上,雙腿晃啊晃的,“小耗子,你餓不餓啊?”


    小人兒不滿,正襟危坐道:“我叫墨小墨,不叫小耗子。”


    糖丸圓圓的眼睛轉了轉,趴下了下巴擱在橫梁上,“原來是隻黑耗子呀。”


    墨小墨抬頭看了一眼,雪白的臉瞬間通紅,“你……你太不莊重了!”眼觀鼻鼻觀心,默默念:“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行。”


    糖丸雙手托腮,短裙因為趴著的關係,露出膝蓋上一截細皮嫩肉,歪歪頭,這什麽破小孩,年紀輕輕,怎麽盡是老頭子做派。


    “喲,黑耗子,你是不是沒有看過女人的大腿啊?”糖丸咯咯笑道:“要不要大爺帶你去見識一下成人生活。”


    墨小墨緊緊抿著嘴,一臉嚴肅,隻是因為年幼加上長的太過雪娃娃,沒有半分的氣勢,反而處處透著可愛,“你一個姑娘家不要動不動自稱大爺。”


    瞧這個口氣,發音還有些奶娃娃,說出來的話老氣橫秋。


    糖丸支著頭一歪,到底是哪裏養出來的品種。


    “咕咕——咕咕咕——”


    “噗——”


    墨小墨摸著肚子,臉更加紅了,還是要給自己辯解一句:“我從早上開始就沒吃東西。”


    “看你不傻,難道出門都沒帶銀子?”


    墨小墨的眼睛很黑,大體上小孩子可能沒有見識過這個世上太多肮髒的東西,都是純黑的,“誰說沒有,隻不過……”他摸了摸肚子,垂下頭來,嘴角死死的抿著,倔強的模樣才有了幾分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


    糖丸跳下來,翠笛敲了墨小墨的額頭一下,“大爺給你吃山珍海味。”


    至於糖丸所說的山珍海味,居然是田地裏的青蛙!


    墨小墨看著糖丸熟練的抓著一隻青蛙剝皮,然後扔進旁邊淺水塘裏,然後又一隻……眼皮子一頓發抽。


    特別是那青蛙四仰八叉,挺直了四隻腿的樣子,讓墨小墨心裏也有點抽搐。


    這玩意,真的能吃?


    “沒吃過吧,等會兒保準你停不下嘴。”


    墨小墨直搖頭:“我不吃。”


    “真不吃?”


    “不吃!”


    糖丸捏著一條青蛙腿轉啊轉,揚著下巴道:“小屁孩,待會兒別哭著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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