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樓後門有一條暗巷,一輛裝滿泔水的車在大雨裏慢慢的往外推,輪子碾壓過石板鋪成的地麵,小水坑被砸出一朵一朵的水花。


    ‘嘎吱——’不重的推門聲,被雨水一打,聲音就更輕了,一個人影舉著把黑色的油紙傘探出腦袋,正是得意樓的店小二。


    他左右看了看,很快的走出來,鎖好門後,跟在泔水車子後麵,從小巷裏躥了出去。


    店小二顯然對這一塊的路都很熟悉,偏不走大路,就往小巷子裏鑽,在繞了五六條巷子後,同樣的來到一個暗巷,走到一戶不起眼的角門,貼過去有節奏的叩響了幾聲。


    很快有人開門,並且把他請了進去,店小二無聲的跟著人來到一個房間,將黑色油紙傘放在外麵,上麵的雨水順著邊角滑下來,流成一條蜿蜒的小溪。


    踩著門檻進去,後麵的房門正好閉合上,店小二身子一弓,臉上笑嗬嗬的親切換為另一種極其恭敬,近乎虔誠,“少主。”


    對麵的人坐在背陰處,房間窗戶全關上了,天光進不來,視線有些微昏暗,依稀看得見對方的外部輪廓,卻看不清晰臉色神情。


    對方姿勢愜意的坐在椅子裏,執著茶杯燙茶葉,手中青梅瓷的茶碗滾了兩圈,把熱水潑出去,又另外倒一杯,慢慢飲了一口,才開口道:“可有什麽發現?”男子的聲音低沉似晨鍾暮鼓,有餘音在胸腔震動。


    店小二兩條眉頭擰在一起,有些想不通的道:“每日不是逛街采買,便是作畫尋樂,屬下看不出他們有何特別,莫不是我們想錯了,他們來此,並不是為了《四景會棋圖》。”


    “不可能。”男子尾指上特別長的指尖一挑,浮在最上頭的一片茶葉給挑了出來,他半垂著頭時,可見到挺直的鼻子下,微微往上勾起的嘴角弧線,“原盛開死之前的密信都發出去了,定然會有人前來接頭。你知道他們是江南什麽人士?”


    店小二一愣,斟酌道:“隻說什麽江南首富,倒是不曾提及哪方人士。”實在他每天盯著,慕北辰整天窩在房間裏,容若和彩蝶不是逛鋪子就是去酒樓吃飯,連原府都不曾主動提起過啊。


    男子輕嗤一聲:“愚蠢,到現在連人都沒搞清楚,他們根本來自京城!”


    “啊?”店小二驚訝的唿出一聲:“可他們說話,的確是江南口音沒錯啊。”少主是怎麽看出來的?


    男子把玩著茶盞,從他帶點嘲弄笑意的聲調裏,可聽出一切盡在掌握中的自信,“本少主放進來的人,當然知道。”


    店小二肅然起敬,他本來隻以為少主派人盯著每個來藍縣的人,沒想到少主根本是把控住了來藍縣的關口,當下問道:“既然如此,少主為何不直接抓了他們……”抓了人盤問就能知道他們的目的了。


    “因為……”男子往桌子上敲了一下,上麵吊著一塊玉墜的折扇飛起來,男子輕輕一抓,點著茶杯往後一推,身子往後靠著,聲調慵懶道:“本少主要他們自己把東西送上門來。”


    店小二低頭誠惶誠恐道:“少主英明,屬下一定會盯好好,一刻也不敢放鬆。”


    男子嘴角勾勒出一點冷諷,用折扇指了外麵道:“聽說今天那一家去作畫了?”


    “是,屬下安排了人送過去的。”毋庸置疑,給容若趕車的人也是店小二特意找來的,為的就是掌握他們的行蹤以及和誰見麵。


    男子眼睛眯成一條細長的縫,意味不明的道:“畫了這麽久,即便絕世美女,都畫好了吧?”


    店小二忽然一驚,背上滲出一抹涼意:“屬下……屬下這就去看看。”他是疏漏了,若是他們將書畫鋪接頭的地方,那他光派人在外麵看著有什麽用。


    店小二出去後,引著他進來的人對著男子行了個禮,道:“原家那邊的人都隱藏起來了,少主預料的不錯,今天確實有人暗中去查探過。”


    男子擺了個手勢,胸有成竹般道:“放他們隨便查。”


    “是!”來人點頭應承,又問道:“可是,屬下想不通,我們幾乎把整個原府都翻過來了……”就是找不到一幅畫!


    “若不是你們當時倏忽了原稹,本少主還用繼續窩在這裏?”男子晃動了一下手中的茶碗,茶水晃蕩,帶出聲音中的一絲不悅。


    “都是屬下辦事疏漏。”那人也不辯解,直接認錯。


    男子眼眸抬了抬,身子側過來一點,整個臉部更加隱沒在黑暗處,隻看得見他尾指上長長的指甲撥動茶杯上的蓋子,輕哼道:“原稹死了,但是畫總歸還留在藍縣之中,你們都給我盯緊了那個女人。”原稹死之前,隻和盧珍媛接觸過,總逃脫不了嫌疑。97中文


    房門一開一合,房間裏隻剩下男子的身影,他丟了茶杯站到窗口,窗外的天光披下來,把他整個背影襯托的很是高大,而絳紫色的衣服帶著黑暗的神秘色彩,像是男子給人的感覺,充滿了危險的氣息。


    墨筆軒


    店鋪的門被拍的‘啪啪’響,老者嘴裏喊著來了就來了,動作遲緩的打開門,看到滿臉都是雨水的一張臉。


    “掌櫃的,裏邊的老爺和夫人還沒有作好畫?”馬車夫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麵色有些焦急的說道。


    老者搖頭:“許是沒好,否則該出來了。”反正今日這店鋪都叫那對夫婦給包了,人家給的銀子不少,老者也無所謂他們待多久。


    “哎呀,這就壞了。”馬車夫在原地跺了一下腳,推開老者就往裏走,“不行,我得去找人才行。”


    書畫鋪一共也就兩層樓,除了樓下一個大堂另加放置些雜物的小房間,樓上設了三個雅間,都是平日裏供人喝茶賞畫的。


    馬車夫踩著樓梯蹭蹭蹭往上跑,老者在後麵攔都攔不住,“誒,你這人怎麽亂闖呢。”作畫講究的是心境,有時候運筆流暢了,叫人無端打擾,豈不是毀了一幅好畫。


    馬車夫扶著樓梯往上爬,看也不看老者一眼,嘴裏吐出一句話道:“我這邊有急事呢,掌櫃的您多擔待一下吧。”說著,一把推開前麵的門。


    一連推了兩扇門,裏麵都是空無一人,馬車夫正要走向最後一個房間,老者已經趕過來了,皺著眉頭道:“行書作畫最忌諱有人喧嘩,老夫是收了人家的銀子的,你可不要壞了老夫這店鋪的規矩。”


    “這……我這有很重要的事,你就讓我找到那兩位老爺夫人吧。”馬車夫直接從雨水裏闖過來的,兜頭兜腦的全是水,腳底在木製的樓梯上很是踩了幾個水印子。


    老者摸了摸下顎的短須,一手背在身後,完全一副老學究的模樣:“那不成,每一行都有其規矩,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你這人,真是太過粗俗,毫無雅氣。”


    馬車夫見說是說不過的,幹脆拉住老者轉了個圈,兩人騰換了個方向,就要往前走,老者一把拉住他,“誒誒,怎麽還說不好了呢?”


    正在兩個人拉扯之間,卻是房間的門率先給打開了,露出彩蝶一張嬌俏的小臉,正不高興的瞪著老者和馬車夫:“幹什麽呢,差點驚擾到我們家老爺和夫人,告訴你們,若是今天這畫壞了影響我們夫人的心情,便是拆了這鋪子都賠償不起!”


    老者抱拳拱了拱手:“小姑娘,老夫都勸說了,奈何這人就是不聽,你看看……”


    “小蝶姑娘。”馬車夫拉開老者拽住他手臂的手,兩步並一步的走上去,往彩蝶打開的門縫直往裏張望,陪著笑臉道:“我這是有點急事,需要和老爺夫人稟告。”


    “稟什麽稟,有屁快放。”彩蝶眼珠子往上一吊,下顎抬起張揚的弧度,很是不耐煩道:“不是讓你在外麵候著,你來這裏做什麽?”


    馬車夫被彩蝶擋著,看不出個什麽勁來,眼睛滴溜溜的轉著道:“剛才外麵打了春雷,把馬給驚著了,我怕它亂跑,就解了繩索,您看,現在這馬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彩蝶一瞪眼睛:“就是說你把我們的馬弄丟了?”


    “呃……”馬車夫噎了下,幹笑道:“小的一定會給您找迴來的。”


    彩蝶雙手抱胸,身子雖嬌小,卻用氣勢擺出居高臨下的姿態,說道:“說那麽多廢話幹什麽,還不快去找,不然待會兒你是打算叫我們家老爺和夫人自己走迴去嗎?”


    正說著,裏麵傳來容若的聲音:“怎麽了?”聲音落地沒多久,容若和慕北辰相攜出現在了門口。


    門被全部打開,房間裏一覽無遺,馬車夫看了好幾眼,再如何也見不到第三個影子,還有些不甘心。


    “算了,另外找輛馬車來,我還想去一趟旁邊的如意閣,聽說那裏的胭脂水粉最好。”容若聽說了原委,沒顯出計較的樣子,和慕北辰一起往樓梯下去。


    到了下邊,老者看到慕北辰手中卷好的畫卷,很是好心的提了一句:“不知兩位是否要裱畫?”說到底也有些好奇畫的內容,特別是大張旗鼓的包了一場店鋪,不曉得技藝如何,是否比藍縣的畫師更出眾。


    區別於老者,容若單純對慕北辰畫了些什麽東西好奇,就那麽唰唰幾下,她都不相信能畫出個什麽子醜寅卯來。


    “想看?”慕北辰眉梢挑起,清冷的黑眸一瞥而過,抬起手中畫卷,問大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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