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唯有的一丁點睡眼朦朧被這句話鬧的一激靈,人瞬間清醒的不能再清醒。


    寒冬臘月,冬季不太溫暖的太陽很早就下山,黑夜隨之拉開帷幕。


    房間裏沒有點燈,就著暗沉的光線,容若看不清慕北辰的臉,隻有依稀的輪廓,也是冷硬清然的,弧線從下顎開始勾勒一點點往上,直到對上那雙常年被雪覆蓋般沒有溫度的眸子,清冷的,明亮的,深不可測的。


    “你找我有事說?”容若可不認為慕北辰真的是特地跑來給她上藥的,這個男人連一個眼神都充滿了陰謀。


    慕北辰右手抬起來,輕輕揮動了一下,寬袖隨之帶起一陣微風,泛起黑濤波紋,房間就登時亮了。


    突如其來的光讓容若眼睛略感不適的閉上,聽著耳旁淡如秋水的聲音道:“你去墨流芳華了?”


    容若用食指揉了揉眉心,腦袋的暈眩感好多了,熱度也退了下去,隻是還有些無力,四肢泛酸,更懶得動彈,索性依舊靠在床上,閉著眼睛點頭:“你有個好管家。”歐陽惜悅那點小伎倆放在無知少女身上還能玩玩,容若怎麽可能沒看穿,不過人在屋簷下,不想多惹是非。


    “買個畫都能暈倒,越發有出息。”慕北辰涼薄的聲音帶著濃濃的諷刺。


    容若放下手,倏然睜開雙眼,眸光灼灼的看過去:“王爺若是無聊來消遣我的,請出門左拐。”生病的人氣性大,她不止頭疼,還腰疼,背疼,屁股疼,哪有閑心像往常一樣和慕北辰你來我往,舌尖大戰。


    慕北辰冷眸定定的迴視了半晌,忽而身體一動,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容若見此以為他要走了,輕哼一聲往下躺了點,側過身來背對著他,打算索性再睡個迴籠覺,等晚些連帶著晚飯和宵夜一起吃了。


    等了許久,容若也沒聽到房門開動的聲音,想著慕北辰難道跳窗進來的?腦子想著,身體更快一步直接翻迴去,嚇的驚叫道:“啊!你怎麽還沒走。”


    慕北辰俊顏冷然,神色寡淡的看著容若時,隻叫她覺得自己在慕北辰眼裏不過就是桌子上一盤味道平平的菜,“趴著,把衣服脫了。”


    容若眼角一個勁猛抽,這麽直接的麽?


    慕北辰像是忍夠了容若磨磨唧唧,幹脆彎腰雙手各抓了容若一隻手臂,就這麽跟翻稻穀似的掉了個個兒,容若鼻子嘴巴突然埋入被褥裏,人還暈乎乎的,她剛才莫名有種被慕北辰當雜技耍的錯覺。


    還沒等容若多想,她就覺得背上一涼,感受到肌膚在指尖戰栗,不由自主的拽緊了身子底下的被子,嘴上不饒人道:“王爺想看就直說,給你看就是,何必這麽麻煩。”


    “閉嘴。”慕北辰冷冷的丟了兩個字,容若打算還調侃兩句,到底自己這個千年後的老鬼什麽場麵沒見過,不過是露個背而已,露背裝她都穿過,這點小場麵,她可不會像京城那些小姑娘忸怩羞怯,反而自覺占了上風,蠢蠢欲動以一鼓作氣好生教訓這個死男人一番。


    不過容若的打算到底在開口前就夭折了,慕北辰也不知用的什麽藥膏,一貼到皮膚上,那個酸爽——火辣辣像被烤,還刺疼刺疼的跟萬千子螞蟻啃噬她的肉一般,再加上微涼的手指頭在她的肌膚上暢行無阻的放肆,容若快瘋了——


    尼瑪,你怕不是故意來折磨我的吧,老子信了你……的邪!


    容若不會喊疼,可她的身體會有下意識的反應,掙紮或者扭動,卻叫慕北辰冷喝一聲:“不要亂動。”


    “你妹!”容若手指頭抓著被子,撐起腦袋別扭的往後扭:“慕北辰你有必要嗎,我跟你到底什麽仇什麽怨。”要使得他這麽折磨自己。


    慕北辰眉眼不動,看也不看她一眼,繼續著手指的動作,優雅的不像是上藥,反而像撫琴作樂,眼瞼收斂著看不清眸內神色,薄唇淡淡道:“孫婧玉死了。”


    “嗯?”容若吃了一驚,以為自己聽錯了,眨了眨眼睛注視著慕北辰是不是跟自己開玩笑,不過是慣常清冷的麵容,連一絲一毫的情緒都沒有,想來慕北辰也不是會開玩笑的人,所以她聽到的是什麽?


    “孫婧玉死了?為什麽?”容若忘了慕北辰還在給她上藥,就要坐起身,這麽一動作,扯到了背部的傷,疼的倒吸她一口涼氣,眼淚不受控製的擠在眼角,她閉上眼仰起頭來了兩個大的深唿吸,再睜開時,眼眸依舊純淨明媚,哪裏還有半分水色。舞神電子書


    慕北辰抹完最後一點藥膏,把罐子放在旁邊,拿一塊幹淨的布子擦手,漆黑如墨的黑眸似被層層黑幕遮蓋,眼底一簇明光跟流星一般一滑即逝,“為什麽忍著?”


    “啊?”容若重新趴在床上,側臉枕著枕頭,裸露的背部就這麽坦蕩蕩的暴露在眼前,燭火輕晃也拉起了嬌羞的迷離色,背部的主人反而無比坦然,好似那背根本不是自己的一樣。


    慕北辰眼眸深幽的看向容若傷痕累累的地方,綢緞般柔滑白皙的肌膚被鞭子抽的斑駁破碎,猶如一件上好的瓷器給整個摔碎了,對比完好的肌膚,那個地方更顯得觸目驚心,“你剛才很疼,為什麽不喊出來。”


    樂了笑,痛了哭,這些生理情緒哪怕是剛出生的嬰兒就會產生,人非草木,故而生七情六欲,感知外界,並以此選擇生存和需要的條件。


    容若莞爾一笑,這一笑如春天一縷風突然到來,吹起了第一朵花綻放的聖禮,使得整個屋子為之一亮,“王爺不也是,問我不如問問你自己。”


    與慕北辰不同的是,不管高興的,糟糕的,自得的,失敗的,容若還會有表現情緒的一麵,隻是很多時候她用笑容來掩蓋真實的情感,與人拉開無形的距離,慕北辰則更加簡單多了,一概的麵無表情。


    容若想著,慕北辰若不是大昭靜王,自己武功高強,下手暗衛無數,就他這拽死人不償命的表情,怕早就被人打了十七八迴。


    慕北辰深深的注視了容若一會,轉身走到窗口,蠟燭的光將他的身影拉的很長,地上的黑影顯得奇怪又詭異。


    容若下巴擱在手背上,臉側枕著手臂,從她的角度看過去,慕北辰的背影挺拔頎長,很像她在北方見過的白樺樹,仿佛拔杆而起,直入雲霄。


    透明的窗紙有外邊掛著的紅燈籠的燭火照入,暈成橙紅橙紅的光灑在他的臉上,將他森冷的臉龐渲染出一種鬼魅的誘惑力。


    “因為你孤獨寂寞,渴望被接納又排斥融合。”黑眸直視而來,帶著穿透般的震撼力,看進容若心裏,“容若,這世上有沒有你想要,卻求而不得。”


    有那麽一瞬間,容若的心顫抖了一下,就像是盤桓千年的雪山,露出了雪崩的預兆,她跨過的千年歲月也就被慕北辰一句輕飄飄的話語沉沉的壓在那本不再開啟的書冊扉頁上。


    容若眼瞼微斂,長睫蓋住眸中翻湧蹦騰的情緒,斂了斂心思,再抬頭時,眸光已平靜,萬千波浪全掩藏在內心深處:“所謂欲者,雲何為欲,佛曰五欲六塵,道人見欲,必當遠之。”容若挑起一邊眉頭:“今夜不是春花秋月,難道王爺要和我來一番悟禪。”


    隔著一個房間的距離,容若在這頭,慕北辰在那頭,兩雙眼睛在空中交匯,一雙清然淡漠、靜遠幽深,一雙澄澈清透、疏遠戒備。


    不過有些微妙的情緒在無形中改變,一點一滴,一絲一縷,是把自己織就的牢不可破,還是滴水穿石,哪一天再來個開天辟地,造就另一番海闊天空。


    容若微笑的看著窗邊的男子,素來瑩白的臉龐因為紅色燈籠的光暈多了一層微薄的緋色,更襯的風華獨絕,隱約間又帶了點不可言說的蠱惑。


    他們兩個永遠在試探中靠近點,然後因為各自堅固的堡壘被排斥推開,等到下一次靠攏,再會被牢不可破的牆豎在中間,隔絕成兩個單獨的世界。


    容若曾經不小心泄露過一次心思,而‘廉價’兩個字好像一把利刃戳的她百孔千瘡,就連她自己都沒發現,她居然喜歡他,在她什麽都沒準備好的時候。


    現在想想,或許容若還要感激當初慕北辰刻薄的言語,把她整個人從那種迷惑的狀態中解救了出來——


    她來到這個世界,她還不了解這個世界,她不知來曆,不明歸處,在尋找到自我前,她憑什麽敢喜歡一個人。


    慕北辰先從這場無聲無息的交鋒中走出來,滾著銀邊的玄色寬袖被窗戶縫隙溜進來的風吹的鼓鼓的,衣袍滾動,像是要乘風而去,然而周圍黑色的剪影下,莫名叫他清俊的眉眼中刻上了淡淡的落寞。


    容若恍惚想起那個背影,剛要和眼前的慕北辰合在一起,眼神一晃,慕北辰離開了窗口,冰雪覆蓋的麵容仍舊是初時就有的矜貴森冷,仿佛全都是容若的錯覺。


    “昨天晚上,孫婧玉死在自己的房間裏,死狀安詳。”慕北辰行雲流水般坐到擺放在房間中央的座椅前,重拾被打岔前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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