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冷的比往年晚一些,不過自第一場初雪後一下子就冷徹骨子裏,鏡湖的水也在一夜間結了一層冰。


    隻是冰層並不特別厚,最起碼無法承受一個人的重量,所以秀心被推進去時,冰層碎裂開,她直直的墜入湖底。


    陸貴人沒想到錢嬤嬤這件事處理的那麽不利落,她居然見到秀心活著被送迴來了,還記得當時她整個人都愣住了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好在秀心暈了過去,她什麽都沒來得及說。


    送秀心迴來的是宮裏的侍衛,看著她瘦小的身體有些於心不忍,跟錢嬤嬤說趕緊換個衣服請大夫開點藥吧,這麽冷的天就是不淹死後頭也夠嗆。


    陸貴人斥責了錢嬤嬤一頓,看著秀心渾身濕漉漉的躺在地上,眼睛緊緊閉著,身體痙攣般發抖,她狠了狠心,幹脆一不做二不休,“錢嬤嬤,你來動手,做的幹淨點。”


    泰和宮每個殿的承重梁上都墜著一個五色繡包,裏麵裝有五色米,代表五穀豐登,此刻,陸貴人看著那被風帶動旋轉的五色繡包腦袋裏一陣陣暈眩,容若的指控讓她腦海中閃過秀心的臉,清醬色的麵龐上一雙死魚眼瞪著她,突然張開一張血盆大口,對著她撲過來。


    “不是,我不是……”陸貴人發著顫的嘴唇吐出來的音有點發抖,她下意識的搖頭否認。


    容若用那誘惑般的音調,放的又輕又緩:“是你害死了秀心,因為她偷拿了你梳妝台抽屜裏藏著的蘭雀根,你怕事情敗露,利用一場意外來解決秀心,可是你沒想到,蘭雀根一直握在她的手心裏……”


    “不,不……我……”陸貴人邊往後退,邊不停搖頭,隻是容若的話不知為何一個勁的往她腦海深處竄,不停迴想——


    “你害死了秀心。”


    “她偷拿了你梳妝台抽屜裏藏著的蘭雀根。”


    “你利用一場意外來解決秀心。”


    “蘭雀根一直握住她的手心裏。”


    不停轉動的話又拆分成千百個聲音,像山穀裏的迴音一樣,在陸貴人的耳邊一同迴放,她覺得頭好疼,好疼,陸貴人雙手抱住了腦袋,不停的拚命搖頭。


    不是,不是這樣的,秀心根本拿不到蘭雀根,她藏的好好的,不可能……


    容若看著差不多了,眸色一厲,揚聲道:“是你,因為秀心偷了你梳妝台抽屜裏蘭雀根,你才找人淹死她!”


    “不!不可能!秀心不可能拿到!蘭雀根根本不在梳妝台,而是在衣櫃……”陸貴人在容若誘哄下猛的抬頭,嘴巴比腦子更快一步的激烈反駁,話開口,她整個人都愣怔住了,手臂一下子失去力氣,癱軟倒地。


    容若緩緩直起身,清絕的麵容平靜無波,黝黑雙眸似寂靜深沉的暗夜,她睫毛垂下一半,以俯視的姿態看向陸貴人,“是我記錯了,蘭雀根在衣櫃的紅木箱子裏,並非梳妝台。”


    從容若和陸貴人對話以來,大家都保持安靜的圍觀,事情發展到這裏,都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居然是陸貴人,從不顯山露水,一向安分老實,見人就笑的陸貴人,她在宮裏地位不高,但是哪個不誇她一句端莊嫻雅,溫婉大方,反正怎麽都看不出她是那種有蛇蠍心腸的人。


    原本和陸貴人靠的很近的采女趕緊往後退開了幾步,恨不得離的再遠點,甚至後怕陸貴人這等心機,被她惦記上了太可怕啊。


    藺妃整個臉都鐵青鐵青的,恨恨的剜了一眼陸貴人,氣的一口氣都快上不來,她來之前收到的消息是容若有可能害的桑昭媛小產了,藺妃差點對著天空仰天長笑,怡妃啊怡妃,你也有今天!


    藺妃不管是誰做的,她隻要一門心思賴到容若身上就好,結果偏偏是陸貴人!


    陸貴人是陸思茗的親戚,東宮就沒辦法徹底撇清這層關係,要是被有心人再從中攛掇,連累的不就是她和太子?


    相較藺妃的臉色越發難看,怡妃滿麵春風恰如一歲桃花又開,若不是人前,她都要拍著腿大笑不止,什麽叫偷雞不著蝕把米,瞧瞧,這才是真真的活例子在眼前。


    “一個卑賤宮人的話,何以當真。”藺妃中氣不足的說了一句,更加生氣陸貴人是個不爭氣的,就是她做的也得藏好嘍,怎麽就讓容若那個賤人三兩下給哄出來了。


    容若麵向皇帝和瑾貴妃,“錢嬤嬤和其他人此刻就在殿外,皇上可傳話她們進來,是非曲直如何,隻需與陸貴人對質即可。”


    話說到這裏,藺妃知道大勢已去,她死死的抿起嘴唇,繃成一條直線,麵色透過妝容呈現一種黑沉,心裏開始算計怎麽才能撇開陸貴人的事情,內心煩躁不已。


    “皇上,這可要好好審呀,臣妾聽聞陸貴人素來和錢常在有嫌隙這就算了,她一個無兒無女的為何無緣無故去害桑昭媛肚子裏的孩子呢?”怡妃做作的捏著絲絹擦了擦眼角,麵帶粉黛,杏眸流轉靈活,眉眼微微收了嬌媚,反添一股成熟風韻,“可憐見的,剛才桑昭媛滿身是血的模樣,可把臣妾嚇壞了。”


    這是把藺妃的話又翻出來了,之前藺妃如何的明裏暗裏指向她,怡妃毫不留情全部還了迴去。


    “怡妃你什麽意思?”藺妃是沉不住氣的,當下就噌的站起來,手指頭往怡妃處一指,橫眉冷對道。


    怡妃雙手捂住嘴巴,一副受驚的樣子睜大了眼睛,“藺妃姐姐你做什麽呢,真真嚇到臣妾了。”煞有其事的拍了拍胸口,縮了縮肩膀蹭到皇帝身邊,撅著嘴巴道:“皇上,您看……”


    容若洗清了自己的嫌疑,揪出陸貴人的同時也說明怡妃和這件事無關,皇帝愧疚於剛才對怡妃的懷疑,他伸出手安撫的拍了拍怡妃,怡妃對著他嬌軟一笑,眸光熠熠,像還是少女般含帶一絲純真,眼裏是永遠對皇帝尊崇敬畏的仰慕。


    瑾貴妃看在眼中,鳳眸淡淡掃過,戴著護甲的手指從桌麵收了迴來,她知道怡妃在做戲,皇帝又何嚐不知,可皇帝就是受用怡妃這套,不管真情假意,你在麵前隻需要服從聽話,當一個合格的妃嬪。


    “皇上,這個陸貴人要如何處置?”事情到這裏已經明明白白,後麵要做的就是把陸貴人宮裏頭的人都審問一遍,清查一下陸貴人的宮殿,不過依著宮裏的規矩,這種事是不會傳揚出去的,最後最多將陸貴人關進冷宮,過段時間報一個暴斃。


    皇帝沉靜的眸子冷冷的掃了地上跪著的陸貴人,這會兒陸貴人神情恍惚,軟倒在地,她知道事情敗露沒有迂迴的餘地,不哭不鬧也不求情,眼神無光的盯著一個方向,麵容在眨眼間可見的衰敗下去,釵環歪了,發絲鬆鬆垮垮的墜下來,就如她頃刻間倒塌的人生。


    “陸貴人行止失德,殘害皇嗣,禍亂宮闈,著撤其貴人稱號,關入安和宮。”皇帝沒有高低起伏的聲音宣判陸貴人的歸途,他冰冷的目光好像這個女子是陌生人一般,那些個恩愛的日日夜夜也完全不存在過,“徹查與陸貴人相關之人,特別是蘭雀根是如何入了後宮的。”


    瑾貴妃知道後麵那句話是對著她說的,語氣裏責怪瑾貴妃沒有看管好後宮,“是,皇上,是臣妾疏忽了,一定把後宮好好的再嚴查一遍。”


    瑾貴妃跟陸嬤嬤耳語了兩句,陸嬤嬤點頭後帶著幾個宮女出去,這是要去收拾陸貴人身邊的人了,總繞不過嚴刑拷打一番,至於最後能有幾個活著出來的,已不是容若能管的。


    想到秀心孤零零淒慘的躺在那裏,容若就沒辦法去同情陸貴人宮裏的其他人,總歸來說,欺負過秀心的人裏麵,那些人都逃不脫。


    容若沉鬱的胸口慢慢吐出一口氣,她轉眼看向窗外,秀心,你安心去吧,我曾經不相信來世,可若有往生,希望你下輩子托付個尋常人家,體會一把父慈子孝的親情溫馨。


    待容若迴過神時,正好看到兩個身材粗壯的嬤嬤從地上強硬的拖起失力的陸貴人,動作粗魯蠻橫,拽著陸貴人的肩膀太過用力,陸貴人被疼痛刺激的從那恍惚的神情中清醒過來。


    “嗬嗬嗬嗬……”陸貴人眼中淚水簌簌落下,口中發出古怪的笑聲,她被拖著走時,腦袋拚命的轉過來,直直的盯著皇帝,癡癡笑道:“皇上,宮裏那麽多女人,你何曾愛過誰……哈哈哈,太可笑了,你根本沒有心。”


    在即將跨過門檻時,陸貴人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突然一把推開兩個嬤嬤,往前疾衝幾步,摔倒在地上,她睜的大大的眼睛裏眼淚大顆大顆低落,嘴角咧的越來越大,完全沒有一點大家閨秀原本的和婉氣質,倒像足了街頭的瘋子,她撲倒在地,咯咯咯笑著,忽然抬起頭,“皇上,誰又何曾愛過你……”陸貴人的眼睛裏,甚至帶著一絲悲憫,咧嘴笑的大聲,“沒有,全部都沒有,什麽都沒有……假的,全是假的,恩寵是假的,曲意奉承也是假的……”


    皇帝身邊的禦前太監尚雬走出去,冷聲嗬斥道:“還不快拖下去!”


    兩個嬤嬤低著頭,一人一邊,趕忙拖著陸貴人起來,也不講究會不會把人拖壞了,用足了力氣拽著不再掙紮的陸貴人跨出了殿門。


    怡妃看著陸貴人離開的方向,麵帶遺憾的歎了口氣,“平常表麵看多好的一個人,怎麽就……唉,還是人不可貌相啊。”


    感歎好了,怡妃還不忘若有其事的看了眼藺妃,“藺妃姐姐,這個陸貴人怎麽說也是太子妃的親戚,所謂親不親沾點故,按理是要通知一聲的,可眼下太子妃那身體也不利落,不知道……”怡妃一臉為難的拽著手絹,語氣唏噓感歎,眼中分明有見好戲的笑意。


    “藺妃……”皇帝雙眸如炬,嗖的掃射過來,藺妃心口一驚,站在原地的一隻腳都軟了,人晃了晃差點摔倒,還好讓身後的心腹宮女春蛐及時扶住了,她剛站穩當,就聽得皇帝毫不留情的質問擲地有聲的甩過來,“陸貴人的事,你原先知不知情?”


    皇帝問的是知不知情,實際上就是說,你和這件事有沒有關係,更有甚者,你是不是陸貴人伸手那隻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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