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宴樓,頂樓。


    八珍宴席,楚玉吃過之後,覺得確實不錯,可小少年也吃不了多少,言道:“就我們兩人,不叫上嫂子嗎?”


    宇文君道:“不了,此事就你我之間,嫂子政務繁忙,未必會有時間,再者她來皇都,需要走動的地方還有白鹿書院,一來二去,章程會不利索。”


    楚玉若有所思,又低頭扒飯。


    宇文君起身來到窗戶旁,推開窗戶,整個鴻宴樓裏人聲鼎沸,較之以往,生意好了三成有餘,近些日子不少官員都染了些奢靡之風。


    南北各地,均有達官顯貴來到皇都,所求不知是何物?


    良久後,楚玉吃完了,細致的給自己擦了擦嘴,說道:“哥哥,吃完了,接下來我們去哪裏?”


    宇文君迴頭問道:“你想去哪裏?”


    小少年早年坎坷,整個童年缺失了大半。


    宇文君雖近日繁忙了些,也願騰出些時間,好好陪伴這小少年。


    下一步,便打算將他安頓至文昌苑。


    顧雍與北寒菲不知何時歸來,照顧楚玉一事,自然就落在宇文君肩頭。


    楚玉也來到窗戶旁,向下望去,街道上車水馬龍,不少衣著光鮮的人漫步於街道,遠處還有賣紙鳶的小攤販。


    放紙鳶,吃糖葫蘆,都是小少年們的心頭好。


    其誘惑,大於胭脂水粉對姑娘家。


    楚玉卻輕微歎息了聲,言道:“不了,遊玩一事沒個定數,近些日子,皇都氣息斑雜,當會發生些流血之事,我們還是離開這裏,免得濺一身血。”


    宇文君眉頭微皺,才想起楚玉與世間萬物通靈。


    伸出手揉了揉小家夥的頭,柔聲道:“你真懂事。”


    楚玉有些懵,詫異道:“是發生了什麽嗎?”


    宇文君很希望楚玉會去街道上買一些小物件,放紙鳶,或是釣魚,隻要是他想做之事,宇文君都會滿足。


    “沒什麽,我們這就歸家吧。”


    言罷,拉著楚玉的手,一步跨出,來到恆昌殿外。


    楚玉首次來到這裏,饒有興致四處觀望,宮宇樓閣建築精致,恢弘大氣,雖無奢靡之風透出,然處處都彰顯大巧不工的雄勢。


    景佩瑤還在內閣,宇文君未去打擾。


    拉著楚玉的手,漫無目的在恆昌殿四處遊蕩起來。


    宇文君好奇問道:“對於學問義理一事,你如何看待?”


    修煉一事,楚玉已無需多加指點,顧雍和北寒菲教導楚玉日子短暫歸短暫,然楚玉通靈萬物,感知敏銳,真元術法可謂觸類旁通。


    唯獨學問一事,讓宇文君略有隱憂。


    顧雍不是一個文人,雖說肚子裏有些墨水,可那些墨水若是用來教書育人,無異於誤人子弟,北寒菲師娘倒是有些真學問,可北寒菲並非在學問一事上窮追不舍之人,諸多時候亦是采其大旨不求甚解。


    再者,此二人學問之深,尋常人難以體會,隻適合於他們二人。


    混沌空間的叢林木屋裏,也有不少書籍,楚玉也看過不少,具體都懂了哪些,宇文君也不知深淺。


    可他覺得,讀書,亦是一種修行,楚玉得走這條正道。


    縱然到了最後,楚玉肚子的學問比不過自身的境界修為,也總好過顧雍。


    多年後,他可超越顧雍即可。


    四處遊蕩,楚玉觀賞恆昌美景,胸懷暢然之氣,遠山的閣樓與涼亭,所選的位置與風水均恰到好處。


    橫龍山深處的溪水潺潺之聲,令楚玉一時有些感傷。


    他想起了很久不曾迴過的故鄉。


    宇文君察覺到楚玉情緒微妙,輕聲問道:“怎麽了?”


    楚玉低頭哭訴道:“想家了。”


    宇文君心裏一沉,隨即抱起楚玉,讓楚玉騎在自己肩頭,這樣,楚玉便可看的更高一些,更遠一些。


    楚玉摸了摸眼淚,欲言又止。


    宇文君也不知如何安慰,便這樣背負楚玉,放緩腳步,讓楚玉將周圍的風景,看個仔細,但願龍頭峰一帶的壯美山色,可讓楚玉之心開闊瀟灑。


    不知不覺間,兄弟兩人遠離恆昌殿,一處懸崖之上,楚玉仍舊騎在宇文君肩頭,四野巡邏的將士,與不小心經過此地的丫鬟仆人們見狀,均對那小小少年,心生無限敬畏。


    唿唿唿~


    起風了,夏日之風,最是容易撩撥人心裏最柔軟的那根弦。


    宇文君輕聲問道:“你想成為怎樣的人?”


    記得以往在白鹿書院時,宇文君也這樣問過柳青華,隻是並未讓青華師姐騎在自己的肩頭罷了。


    楚玉捏了捏鼻子,沉思道:“一個有用的人。”


    “對自己有用,對哥哥有用,對天下有用。”


    宇文君聞後,心中豪氣生,暢然一笑道:“你會如願的。”


    懸崖四野的風,也隨之越來越大,恨不得將人吹上青天九萬裏。


    “你們兄弟兩人,倒是頗有閑情雅致啊。”一道清越的女聲傳來。


    楚玉迴頭一看,驚喜叫道:“嫂子好。”


    景佩瑤今日身著墨紫長裙,長發自然垂直腰間,那張精致的小臉,在日光下熠熠生輝,宛若玉人,彷如玄女。


    楚玉輕盈發力,飛離宇文君肩頭,緩緩降臨景佩瑤麵前,嘻嘻笑道:“哥哥帶著我去了皇都,吃了一頓八珍宴席。”


    景佩瑤憐愛伸出玉手,摸了摸楚玉額頭的亂發,柔聲道:“身為兄長,這般照顧弟弟,那也是應該的。”


    “隻是吃了一頓宴席?沒去做一些別的事?”


    “比如買些零碎小物件,街道上四處遊玩,或是放紙鳶,或是登高望遠。”


    楚玉心眼很實誠的迴道:“沒有,近些日子皇都可能會有血腥之事,我便和哥哥離開了。”


    忽然間,楚玉想到從混沌空間出發之前哥哥所說的話。


    補充說道:“哥哥還說本打算待我去海月樓轉轉,可又覺得我年歲小,去了也無用,哥哥還說,其實他也不太喜歡那裏。”


    唿……


    懸崖邊的風驟然疾衝了一瞬。


    宇文君立於懸崖之上,徹底風中淩亂……


    景佩瑤抬起頭,黑寶石般的眸子淡淡瞥了眼宇文君,隨即又對楚玉說道:“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呢。”


    “恆昌殿後方便是寢宮,那裏有一座修煉道場,平日裏我們也用不著,你就在那裏好生修煉。”


    “飲食起居一事,隨我們一起。”


    “若是哪日有所頓悟,嫂子我重重有賞。”


    楚玉一時心氣上湧,嬉笑問道:“真的嗎?”


    景佩瑤點了點楚玉額頭,微笑道:“自然是真的。”


    楚玉這才大吐口水道:“以往有所頓悟,那兩位師尊總是讓我去做一些苦活累活,以及一些不重要又麻煩的瑣事。”


    “嫂子重重有賞,我可高興了。”


    景佩瑤忽覺自己許錯了承諾,大意了,這孩子有別於凡俗之流,不該如此激勵。


    話已說出,景佩瑤竟不知該如何說退話。


    仔細思慮後,景佩瑤補充道:“賞賜便是你可把玩你兄長的斷念。”


    刀劍,是少年永恆的執著。


    楚玉頓時喜笑顏開道:“好嘞。”


    宇文君緩步而來,柔聲笑道:“走吧,我們帶著你去書庫看看。”


    對於讀書一事,楚玉從未心生抗拒,大致是因為讀書不算難,令楚玉心頭無法沉重起來,通靈一事,自然也通在了書籍裏。


    不多久後,夫妻兩人便帶著小家夥進入了恆昌書庫,這裏的書,都是有用書籍,不少都是孤本,本想著楚玉長些年歲之後再來這裏領會。


    可宇文君轉念一想,楚玉早已識得人生滋味,又何須讓他多長幾年呢。


    櫃台上,書香彌漫開來,整個書庫裏靜幽幽,若山洞裏的泉水般。


    宇文君交代道:“姑且在這裏看書,我們就在恆昌殿,覺得累了乏了,門外的丫鬟侍女,你隨意差遣就是了。”


    楚玉捧著書卷微微點頭道:“知曉,我能做的事,都會自己去做。”


    獨立,自信,果決,睿智。


    這等肉眼可見的可塑之才,總是令人心生憐愛。


    走出書庫後,景佩瑤臉色微冷,探出手繞至宇文君後腰之地。


    滋滋滋……


    猛然發力掐了一把,錦衣摩擦聲透出,所掐住的那塊肉皮更是前後顛倒,手中傳來緊繃之感。


    宇文君微微咬牙,強顏歡笑道:“夫人莫要誤會了。”


    景佩瑤鬆手,似笑非笑道:“你不喜歡那裏,至少你去過那裏,淩玉卿一事姑且不提,可那裏,總歸是令男子眼花繚亂之地,你莫非是厭倦了,故而不喜歡了?”


    宇文君略有疲憊道:“隻是不喜歡,無別的緣由。”


    景佩瑤輕柔一笑道:“此類事宜,我會信你三次,你用掉了第一次,還剩兩次。”


    宇文君含蓄點頭道:“多謝夫人體諒。”


    三次過後,景佩瑤興許會逼出宇文君臨死之前的掙紮……


    不知不覺間,兩人步入恆昌殿,宇文君斟茶倒水,單手托腮。


    “妖域之事,我暫且擱置,一時無法見效,便索性棄了,我不重視,對方也就心裏有數了,接下來,便是月旦評一事,不知千盛是否迴來了?”宇文君輕聲道。


    景佩瑤端起茶杯應道:“迴來了,覺得八珍宴席不過如此,興許是那裏的人有些多,所以便覺得食之無味。”


    “他獨自進入橫龍山某個拐角山洞裏修煉冥想,所需之物,我早已給他準備妥當,隻是如此逸者,往後該如何駕馭,還是就這一次買賣?”


    宇文君開始剝葡萄,細細沉思道:“此事過後,他大致可撈得一個大才之名,亦算是恆昌宗出了個人才。”


    “美名在即可,至於往後他想做什麽,便隨他去吧。”


    景佩瑤算了算日子,說道:“還剩下十日,便是初一,橫龍山腳下的台子已然搭好,可容納八千餘人駐足。”


    “謝一鳴與伏城那裏相繼送來一些有郡守之才的寒門才子,已然落戶恆昌宗。”


    “跡象上來看,人皇陛下此次,不再會當好人。”


    宇文君手指拿捏剝好的葡萄,另一隻手托在下方,身子前傾,越過半張茶桌,小心翼翼喂向景佩瑤。


    景佩瑤安坐原地,隻是微微張嘴,別的不敢說,至少景佩瑤覺得,宇文君對葡萄是發自真心的愛慕。


    宇文君柔聲應道:“這樣一來,我們肩上的擔子就要輕一些了。”


    “明日迴玉溪鎮?”


    景佩瑤道:“嗯,近日無多少事宜,可抽身迴去一遭。”


    宇文君忽然想起扶搖女帝,小聲問道:“以你的感覺判斷,扶搖前輩大致會在魔界,還是在神域?”


    “已有很長日子,她都不曾有過風聲。”


    景佩瑤神色一凝,黑寶石般的眸子忽然深幽若寒潭。


    “不知,我很掛念她,說起來我很想再見她一次,也因此時常夜不能寐。”


    宇文君安慰道:“也許她的想法,也不是我們可以揣測的。”


    “夫人就別往心裏去了。”


    景佩瑤神色如常,卻眼角滲淚。


    宇文君話鋒一轉道:“我本想讓楚玉去馮遠秋那裏讀書,可又覺得,楚玉天資超凡,完全可自悟,顧雍與師娘給她打下的基礎很牢靠,一人獨行,當不會搖搖晃晃。”


    景佩瑤顫聲道:“也是。”


    宇文君起身來到景佩瑤身邊,將妻子擁入懷中,不多久後,宇文君的胸口處便濕漉漉的,再堅強的姑娘,一旦念舊起來,亦會淚流不止。


    ……


    ……


    翌日,天微亮。


    皇都,丞相府,屋內銅鏡旁。


    柏小衛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麵相憨厚了些,身材也不算高,與那人族第一劍蒲維清比起,看來是真少了幾分名劍風流。


    身後,兩位侍女正在細致的給柏小衛整理衣衫。


    今日入宮,柏小衛不會身著官服,而是身著劍服,劍服黑紫相間,條紋細膩,紋理流暢,束袖,內裏寬鬆,活動筋骨時,也要比平日裏更加自然舒展些。


    他的劍,就在身後的兵器架上。


    世人都知曉柏小衛手中劍不弱於純韻,也不弱於流雪,卻無人知曉此劍究竟是何名諱,又出自於何方,不過敏銳的人自然是察覺到此劍飲血無數。


    這位丞相大人很顯貴,在皇都這幾年,與軍方不少武將私下也有切磋,無論是點到即止的會意,亦或是生死搏殺,柏小衛每一次都是巧勝,未見真章。


    “大人好了。”侍女的輕語打破了柏小衛此刻的冥思。


    天又亮了些,該入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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