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濕漉漉的地麵留下兩道平行的車轍印,行在通往乾武營的路上,這次的速度明顯較上次的快許多。路途明明不長,車中人卻更加急促,一步三催,恨不得自己移形換影直接移到目的地。


    彼時奕青方結束一場訓話,正在軍營裏走著,忽聽得蒙遠稟報:“殿下,夫人來了。”


    天色已經不早,奕青不知道白隱為何在此時趕來,吩咐蒙遠道:“將夫人請去主帳等我。”


    處理完手頭要緊之事,奕青立刻直奔主帳,白隱已在此等候多時了。


    “夫人久等了,為何突然趕來?”奕青握了握她的手,手指有些冰涼。


    白隱搖首,卻不說話,張開雙手一頭紮進他懷裏,抱住他重重吐出一口氣。


    “我神思煩悶,就想這樣抱你一會兒。”白隱疲憊道。


    於是奕青不再講話,站在那裏任她抱著。


    良久,白隱才從他的懷中緩緩離開,奕青伸手撥開她額前的發絲,談笑道:“夫人此來不會隻想抱抱我吧?家裏可是出了什麽事?”


    “確有一事,”白隱又歎一口氣,“阿照和我的懸機閣可能暴露了。”


    接下來白隱將寧容的猜測從前往後原原本本地轉述給了奕青,奕青聽完竟沒有露出太大的波瀾,若說剛聞此事時寧容表現出衝動、白隱表現出煩躁的話,奕青可謂是平靜了。


    “臥底暴露,早晚的事,再精明的諜者也是人做的,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我很久之前就想過這個問題了,若有朝一日阿照暴露,我該怎麽辦。”奕青的眼光透過門簾看向帳外恭守的汐照,神色複雜道。


    “那你可曾想到應對的方法?”


    “沒有。”奕青老實搖頭,無奈地攤攤手,“我不能未卜先知,猜不到她暴露的原因、時機,就像今天這樣。這種事情隻能臨場預斷,見招拆招,不會給你提前準備的機會。不過話說迴來——”奕青話鋒一轉,充分體現了他遇到何事都樂觀處之的精神,他對白隱道:“我們還不確定阿照和懸機閣到底是不是真的暴露了,你我現在的任何猜測都是無用的,當下最緊要的是查出事實證據,或許隻是你的無端猜測也說不定呢。”


    “怎麽查?”白隱以為奕青如此說是有計策了,不料他竟再次搖首:“這麽短的時間內,我還沒想好。”


    他兜兜繞繞了半天,分析得確實有道理,但說了這許多也沒拿出解決辦法來。白隱是個行動派,隱患一日不除她便一日不得安生,但眼下阿照和懸機閣都有暴露的風險,不能再用,而自己又沒有備用的諜者,隻能道:“那我先讓阿照耿春他們撤出來,至少要保證他們的安全,然後你我再一塊兒商量對策。”


    “不不不,”不料奕青堪堪搖首——白隱現在看見他搖頭就煩——另辟蹊徑道,“阿照和耿春不僅不能撤,還要繼續臥底,隻是不要再讓他們執行任務,就下令讓他們暫時蟄伏待命吧。”


    “為何?”


    “因為我們不能打草驚蛇。”


    ……


    從乾武營迴來,白隱一路都沒有開口說話,汐照見她比去時更加愁眉不展,加上寧容的猜測實在過於真實可怕,她心裏不由得一陣痙攣。白隱與奕青再擔憂,可他們畢竟是暗中的指揮者,真正遊走在刀鋒上、時刻都可能丟掉性命的卻是汐照和耿春。


    “夫人,您與殿下商量得怎麽樣?”明明看麵色就知道不怎麽樣,可汐照還是問了一下。其實她真正想問的是自己到底是不是暴露了,更確切地說是自己會不會死。


    “沒商量好。”白隱目視前方,語氣煩悶地說道。她忽然把手搭在汐照手上,眼睛沒有看她,卻說:“無論如何,我都會保全你和耿春。如果暴露不假,真走到我最不想看到的那一步,就算毀了懸機閣,也會保全你和耿春。”


    白隱說毀了懸機閣同時保全耿春和汐照這句話,是因為在五十多年不停轉的情報匯合中,汐照的行動已與懸機閣密不可分。她再厲害,也隻有一人之力,然而一人之力微薄,在很多行動中都需要懸機閣的配合,汐照甚至已與耿春在數年心照不宣的接觸中變得熟絡,雖然兩人幾乎沒有說話過。就連白隱這個懸機閣閣主都不清楚,懸機閣不知何時已經為魔族所用了,而且夏炎也早就看出來了,但他並沒有明示或者暗示白隱收斂。


    汐照眼波微動,受寵若驚地看著白隱。她為他們夫婦效命數十年,從來沒有聽白隱說過這樣的話。她寸步不離服侍的女主人是內斂的、冷漠的,白隱在情感方麵不善言辭,十分口拙,她能不遺餘力地用行動證明你在她心中的地位無可替代,卻不願輕鬆地說出一句“我愛你”或者“我在乎你”、“你很重要”。


    “夫人,奴婢值得您傾力相待嗎?”汐照頗為動容地問。


    白隱轉首捏捏她的胳膊,扯出一個安慰的笑:“不要想太多,這個時候最需要冷靜的就是你與耿春,你們隻須按照我和殿下的指揮來,其餘一概不要管。”


    果然,她是不會說那些肉麻的話的。


    迴到東宮,白隱立刻屏退所有人,然後召來耿春,給他們二人講了奕青的意思。


    “都清楚了嗎?”末了,白隱總結性地問道。


    “清楚了。”汐照與耿春異口同聲,兩人神經緊繃,麵色凝重。


    前後左右又捋了一遍,白隱又問耿春道:“哥哥近來在幹什麽?”


    “迴閣主,水神大人按照您的建議退居朝廷邊緣,也很少過問屬下所作所為,他應該沒有引起天帝的懷疑。”


    “我與哥哥的書信往來本就是談論些家長裏短,從未涉及政事,何來懷疑一說?”白隱現在很敏感,聽到耿春提到“懷疑”二字便忍不住要駁斥一下。


    “是,是屬下失言了。”耿春急忙垂首謝罪。


    “下去吧,讓閣中兄弟都嚴陣以待,你盡早把閣裏的重要文書都搜羅起來,必要時統統銷毀。”又叮囑了一遍,白隱才放耿春離去。


    從得知有發生變故的可能,到急中生智想出暫時的對策,再到下達命令,白隱一刻不歇地用一個下午處理完了所有,現在就看奕青能不能想到最切實的應對策略了。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汐照給白隱倒了一杯熱茶,滾滾熱氣由杯頂冒出,觸碰到冰冷的空氣變成了團團白霧。


    “其實從大局上看,妖族的境遇比起我們也好不到哪兒去。”汐照細心地往白隱的茶盞中放入兩朵菊花,為她消消火。


    “令狐幽也派人留意天庭了嗎?”


    “對,但據奴婢得來的消息,妖族諜者甚至連淩霄殿都進不去,天庭上下圍得如同鐵桶一般,嚴絲合縫。”汐照的一副黑瞳突然閃著駭人的光芒,這是隻有在討論陰謀時才能看到的景象。


    汐照的消息很準確,陳芮在挨了令狐幽一頓訓斥後仍然毫無進展,搞得他整日憂心忡忡,都不敢去令狐幽身邊侍奉了。


    不過令狐幽沒有在意到他,他現在一門心思全都在北淵前線上,戰事已經開啟月餘,淳於東鄉倚仗魔族強悍的兵力,對著妖族的據點猛攻,然而妖族將士卻不吃她這一套,始終保持防守,任她暴力進攻或者口頭辱罵,拓拔仲卿依舊不為所動。妖族占領的那半塊地區比起對麵魔族本就更加易守難攻,加上拓拔強悍的心理素質,整片防線更加牢不可破,猶如一塊兒巨石,淳於與他一比反而如同驚弓之鳥、跳梁小醜,一個月過去了沒有任何進展,雙方都沒有得到好處,這讓魔帝很鬱悶。


    “北淵苦寒,距離魔都又過於遙遠,最近的城池糧草儲備薄弱,無法長久供給北淵;加之拓拔仲卿竟能守這麽久……這是朕沒有料到的。”魔帝如此說。


    相較於魔帝的擔憂,令狐幽卻顯得很鎮靜。確切地說,他遇事就沒有狂躁過。


    北淵戰況每隔五日便會由通訊兵帶到妖都令狐幽手中,對於拓拔仲卿的防守策略,他表示一百個讚同。因為北淵離妖都相對來說比較近,糧草兵馬的補給很方便,而且拓拔仲卿在作戰經驗上本就完勝淳於東鄉,因此令狐幽很放心,一點都不著急。他甚至恨不得拓拔就這樣一直磨下去,隻要魔帝不換主帥,最壞的結果也隻是兩敗俱傷、無功而返罷了。


    他平靜無波地放下折子,揉了揉太陽穴,陳芮躬身來到殿前有事稟報,還沒開口,便被他打斷:“又是妖後吧?不見。”


    “是。”陳芮欠身,轉身準備去迴複。


    “嗯……”令狐幽發出一聲沉思。


    陳芮連忙止步。


    “告訴妖後,讓她安心養胎,不顧自己的身子,也要顧及腹中的皇子。”


    “是。”陳芮深深拜倒,後退著出去了。


    再隱秘的消息都有不脛而走的時候,更何況是兩族交戰這樣的大事。大家平日裏是有意在蜀禾麵前避開此事,但那些宮人到底挨不住她的再三盤問。蜀禾得知兩族開戰,先是覺得他們都活該,心裏莫名舒爽,有種報複的快感,仿佛這樣能讓他們意識到和親也並非牢不可破,也不能永保和平。但出於某種原因,她還是在得知此事的第一時間裏去奉天殿求見令狐幽了,然而每日來,令狐幽都不見,下朝之後也不迴蜀禾處,要麽在前殿休息,要麽去其他側妃宮裏。蜀禾這樣連續求見了數日,皆是無功而返。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中九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陳小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陳小舟並收藏中九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