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裏的炭在劇烈的高溫下炸裂開來,發出清脆的響聲,赤紅的光在白隱指間跳動,讓她忍不住想伸手去抓。


    某個念頭跳進腦海裏,想到此前與奕青的對話,白隱對汐照說:“我想對魔族了解多一些,你知道淳於右相嗎?”


    汐照點點頭,不置可否:“當然。”


    “那給我講講她吧。”白隱淡淡地盯著火焰發呆。


    “講之前,夫人要保證不可將今晚聽到的說出去。”汐照很少見地跟白隱提起了要求,這讓加深了白隱對淳於東鄉的好奇:一個女子如何在短短一百年裏在魔族坐到右相的位子?又是在一百年內獲得了魔帝的信任?


    愣了愣,白隱頷首:“我答應你,絕不說出去。”


    在白隱眼中,汐照仿佛永遠相信自己,空口一言便能讓她和盤托出,這次也不例外,隻是汐照的眼眸望向遠處,漆黑的眸子融入夜色中,仿佛預示著淳於東鄉的故事很特別。


    ……


    一百年前,在白隱被兩族追殺的節骨眼上,妖族也並不太平。


    混沌之初分六界,後來神、魔、妖三界逐漸壯大,從六界中脫穎而出成為佼佼者。北方以天庭為首,南部以魔族為首,妖族不偏不倚夾在兩族之間,千年來上下求索,過得還算滋潤。隻是夾在中間總歸不會一直太平,如同父母吵架,痛苦的永遠是小孩子。妖族在近些年的戰亂中丟失了不少城池土地,它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隻能做兩族政治的犧牲品。


    不過到了令狐幽這一任妖皇這裏,情況發生了質的改變。


    令狐幽一上位,便將昔日不服從自己的反對者誅殺殆盡,接著厲兵秣馬鞏固邊防,拒絕了天庭提供支持的“好意”,鼓勵舉報和酷刑,還把軍權牢牢握在自己手中……一番措施下來,朝廷上下人人自危,昔日朋黨推諉扯皮的爭鬥徹底消失,妖族難得一片清明。


    有人說:“妖皇雷霆手段,隻是清朗之下,埋的是萬丈枯骨。”


    “妖皇在整肅朝綱之時殺了太多的人,那些日子隻要有人稍有微詞,便會被誅九族。”汐照坐在火盆前,念念有詞,“淳於右相的父親便因說錯了一句話……”


    玄鳥淳於氏,曾為妖族最大的族群之一,淳於東鄉的父親更是妖族高官,隨時都能上達天聽,可言多必有一失。


    隻因與令狐幽商討政事時意見不和,淳於一族便徹底覆滅。對外的理由是:以儆效尤。


    男丁被處死,女眷被賣到各地,成為最低等最下賤的人,淳於東鄉便在其中。


    ……魔界鬧市。


    “呦,霍二公子!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青樓的老鴇子拖著油膩的諂媚聲,熱情地招唿霍長風。


    霍長風顯然是經常光顧此地,進來之後習慣地落座,周圍便有好幾個衣著暴露的漂亮姑娘圍上來。


    “去去去!”霍長風不耐煩地驅趕那些庸脂俗粉,又衝老鴇吼道,“我說你這青樓怎麽開的啊?來來去去就這幾個貨色,爺都厭了!就沒有新鮮的?”


    老鴇麵露難色,但仍一臉陪笑道:“二公子是咱這兒的常客,有好東西老奴當然不會瞞著您,隻是這新來的姑娘性子太倔……我怕……”


    “怕什麽?!”霍長風仰頭飲下一大杯烈酒,酒壯慫人膽,他大手一揮肆無忌憚地說,“再野的姑娘,爺也能把她馴得服服帖帖。”接著從懷裏掏出一錠沉甸甸的金子,丟到老鴇身上。


    話撂這了,錢也撈到手了,老鴇不再勸說,態度光速轉變,嬉皮笑臉地招唿幾個姑娘簇擁他往樓上去。


    霍長風在外永遠是一副浪子模樣—準確地說他到哪裏都是這幅模樣,隻因越放蕩越不易被人重視,越能看到在朝堂上看不到的東西。譬如妓院、酒館,這些貴族們休閑放鬆的所在,幾杯酒下肚,美人的手一牽,再嚴實的秘密也能吐出來一些。霍長風深諳此理,因而動不動便到煙花場所轉一轉。隻是今日一轉,竟讓他轉出了別樣的驚喜來。


    微醺之時被老鴇引著來到二樓最裏間,與整座樓的歌舞升平不同,這間屋子出奇的安靜,仿佛與外界隔絕。


    門上了鎖,打開之後眼前赫然出現一位絕世美人。


    這美人美到何種程度呢?或許不好描述,總之霍長風的雙目在她身上停了足足一刻鍾才挪開。


    美人穿著一身火紅的輕紗,被五花大綁地捆在榻上,嘴被堵住,黯淡無光的青絲因汗黏在臉上,她身材纖瘦,麵色蠟黃,身上可看到若有若無的傷痕。饒是如此,仍掩蓋不住她驚人的美貌。


    “她叫什麽?”霍長風迴過神問。


    他癡呆的表情被老鴇瞧在眼裏,以為這番生意十拿九穩了,便陪笑道:“此女花名紅珠,二公子看著可還順眼?”


    霍長風笑眯眯地看著榻上的美人,嘴角勾起一絲弧度:“順眼極了,把她解開。”


    老鴇立刻給她鬆了綁。繩子解開的一瞬間,這美人不知從何處拿出一柄利刃握在手裏,起身便要往老鴇身上刺,口中怒罵道:“你這賤人!我叫淳於東鄉!”


    那老鴇完全出乎意料,舉起手臂下意識遮擋,霍長風一步閃到她跟前,單手摁住淳於的手,一震一扭,將匕首抖落在地。


    “畜生!你們都不得好死!!”淳於被一直守在門口的小廝摁倒在地,口中仍怒罵不止,她披頭散發,雙目通紅,表情極端痛苦,奮力掙紮卻絲毫不得動彈。


    她說什麽?淳於東鄉?淳於氏……霍長風愣在那裏,看著眼前的女子陷入沉思。


    或許他的麵部表情突然變得嚴肅,以至於老鴇以為他生氣了,連忙賠禮道歉。可霍長風哪裏還聽得到?一條新的發現占據了他的思維,沒打任何招唿,甚至沒有再看淳於一眼,便急匆匆離開了,身後隻餘老鴇的怒罵聲和淳於東鄉被打的慘叫。


    迴來的第一件事便是跑到東宮找奕青。


    彼時奕青剛從邊關迴朝,百廢待興之際又沾染了血蠱,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在朝中舉步維艱。


    “我找到淳於氏的幸存者了。”霍長風單刀直入道,“一個女子,叫淳於東鄉,在怡紅院遇到的。”


    “哦?”奕青不以為然,“那跟我們有什麽關係?”


    霍長風敲敲桌子,繪聲繪色地大聲密謀:“你想啊,如今你剛迴來,白隱又剛走,朝中缺乏我們的人,這時候天上突然掉下來個大餡餅,接還是不接?”


    奕青搓著手沉思:“也是。淳於氏被令狐幽斬殺殆盡,活下來的族人一定心懷怨恨想要複仇,我們不若同他們合作,各取所需。”


    “我就說嘛。”霍長風拍拍奕青的肩膀,“有你首肯,這件事就交給我吧,明日我便去青樓把她接出來。”


    夜裏霍長風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淳於美貌又倔強的麵龐時時在他腦中浮現,擾得他不得入眠。不過好在明日便能將她接出來了,霍長風想著,頗有些興奮激動。


    可有些事情,真真是變幻莫測,人算不如天算,比如這個人今天還好好活著,第二天便成一具屍體了。


    怡紅院的老鴇跪在霍長風腳下瑟瑟發抖:“二公子啊,昨晚那個姑娘實在不是省油的燈,拳打腳踢不說,還動口咬人……我……我的人也是一時失手,不小心……取了她的性命。”


    美滋滋想了一晚上的計劃全部破滅了。


    聽到這裏,白隱大吃一驚:“淳於右相真的死了?”


    “真的。”汐照頷首,繼續講道,“奴婢從未見二公子的臉色如此難看過。”


    霍長風陰沉著臉,仿佛一個失去了心愛之物的小孩子。青樓老鴇從未見他如此嚴肅,死死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死了?”他捏著輕蔑冷漠的語氣,“屍體在哪兒?”


    那些人自然不敢怠慢,懷著忐忑不安的心領他去了城外亂葬崗——淳於東鄉還是那身紅衣,赫然醒目地躺在屍體堆裏,隻是如今她臉麵發青,夏季炎熱,她便與那堆屍體一樣散發出陣陣惡臭,如同被人隨意丟棄的垃圾。


    霍長風一句話沒說,徑直跑過去抱起她,接著麵無表情地準備將她送上馬車。


    隨侍的人指指老鴇,提醒他:“將軍,這些人如何處置?”


    “殺。”


    語氣仍然平靜,聽不出一絲情緒,沒人能想象到昔日嬉皮笑臉的紈絝子弟會有冷酷攝人的一麵。


    汐照說:“他把右相的屍身接迴來後便去找殿下了,兩人徹夜未眠,談了一晚上,我隱約聽見有爭吵,但具體內容聽不清楚。”


    “後來呢?”白隱迫不及待地問。


    “後來我才知道,二公子為了救右相,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霍長風利用了血蠱。


    血蠱乃萬惡之源沒有錯,但它還有一個作用,便是能活死人肉白骨,這才是它的厲害之處。取人性命誰都能做到,但複活死去的人卻難上加難。奕青與霍長風研究血蠱已久,早就發現了這個秘密。


    用自己的血簽下契約,血蠱會取走契約者身體的一部分,作為迴報,它會複活契約者指定的那個人。


    白隱細思極恐,隻覺得頭皮發麻:“所以霍二公子簽了契約,救活了淳於右相……那代價是什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中九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陳小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陳小舟並收藏中九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