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輛轎子在夜色中穿行了一番,終於在一處府邸門口停了下來。


    停的地方是正門。


    尋常大戶人家是難得開正門的,一般圖便宜,家中人物走動都會走側門,小廝小丫頭之流,隻能走小門。都是有達官貴人之流才會開正門。


    薛素抬頭望了望這森森的宅院,問道:“爹爹,這是哪裏?”


    薛又戈臉上溫柔的笑意從不曾停止:“這是阮府別院,岑夫子在阮家學堂裏教書。”


    薛素點頭,卻是奇怪,這汴州城裏誰人不知汴州阮家?端的是潑天富貴。岑夫子作為這樣一個私塾先生,想來也是真的有些本事。


    看來爹爹還真是神通廣大,連阮家的私塾先生,都能請到。


    岑夫子年近花甲,卻是精神極佳,說話中氣十足,開口也不像薛素想象中的那種老學究氣派,話裏話外都帶了些隨意,卻讓人覺得可親可敬。


    聽說是位大學士,桃李滿天下,學問甚高。隻是晚年不得重用,幹脆辭了官跑來教書。


    不過岑夫子看起來有些不苟言笑,也隻打量了薛素一下,便領著薛又戈同薛素進去。


    進去之後便見到一位頭發花白的大娘。


    “素素,叫姑祖母。”


    “姑祖母好,素素給您請安了。”薛素乖巧的給眼前的人請了個安,用餘光去看這位姑祖母。


    姑祖母人很和氣的樣子,笑吟吟的,和不苟言笑的岑夫子不同,說話也甚是爽利。


    “別太拘著孩子,快起來。”姑祖母笑著受了薛素的禮。便拉著她的手細細看,問一些今年幾歲的問題。


    “夫子、姑母,素素便勞煩你們照顧了。”薛又戈向兩位老人行了一禮。


    “一家人何必說煩勞。”岑夫子點頭道:“你諸事纏身,這些年又……不必太過牽掛兒女情長。”


    說罷,還看了一眼薛素。


    “哪有你這麽說話的?”一邊的岑夫人不樂意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但凡是你家女兒受了半分委屈,你這個小老兒豈不難過?”


    “我不同你計較。”岑夫子搖搖頭,無奈的看了老妻一眼,又問到:“……此去西行,必定也是困難重重,可作了萬全之策?”


    “勞夫子費心,自然是有的。”薛又戈此刻的神色頗為嚴峻。


    看著兩人似乎要談論正事,岑老太太忙讓貼身的小丫頭帶著薛素進了內屋。


    阮府別院並不小。


    東院是給岑夫子一家住的地方,跨院還有個小花園,甚是精巧。西院的屋子都十分寬敞,光亮也很充足,很顯然就是阮家的學堂了。


    岑老太太帶著薛素進了內屋。內屋擺設倒並不富貴,和外頭的雕梁畫棟不同,屋內隻在廳中擺了一隻八角琺琅彩梅瓶,略帶著一絲富貴的氣息。


    餘下的,都是半舊的陳設。當然最多的,還是一摞一摞的書籍。


    岑夫子和薛又戈一樣,有很多書籍。


    “姑祖母,我爹爹是不是要幹大事去了?”薛素仰起頭來,問道。


    “是呢,所以小素素要乖乖聽話。”


    “素素會的。”


    岑老太太指揮著小丫頭們在偏廳置下一張軟榻,用一扇屏風隔開,這邊是薛素的新住處了。


    看著小小的隔間,薛素坐在了已經鋪設好的小軟榻上,有些恍然。


    “姑娘,這是您的箱子,您瞧著放哪兒?”一個圓臉的大丫頭捧著一隻檀木盒子問。


    她認得,這是方才爹爹給她的盒子。一時好奇,薛素打開了盒子。


    裏麵都是方才給她置辦的金銀首飾,還有一些未鑲嵌的珠子之類的家夥什;第二層底下一層,更是碼放整齊的一層小銀裸子,每個都玉雪可愛,約摸是三錢樣子,最下麵一層是幾張十兩銀子麵值的銀票,上麵壓著個小荷包,裏頭也都是銀瓜子兒。


    薛素第一迴見到這麽多的銀錢,有些看愣了神。


    岑老太太見了,捂嘴笑道:“秋霞兒還不快將姑娘的妝盒放在櫃子上,平日裏多看著點兒,別毛手毛腳的。”


    “是。”那名喚秋霞的圓臉丫頭應道。


    ……


    夜也已經深了,小丫頭們輕巧的剪著燈花,薛素也已經乖巧的躺在她的新床榻上。岑老太太則從秋霞兒手中的托盤取了一盅茶,用小銀勺子攪了攪,遞給薛素:“素素用些甜茶罷,用完甜茶我們該安寢了,明早還要早起入學呢。”


    薛素接過茶盅,是一盅淡黃色的熱茶。


    看了一眼岑老太太,老太太慈和的說道:“是蜂蜜紅棗枸杞燉的茶湯,甜的。素素用些罷。”


    一邊的秋霞也笑了:“姑娘用罷,好喝的很。”


    薛素不是沒聞見甜香味,隻是有些疑惑不解。原來這時候的大戶人家,睡前也會喝蜂蜜水的嗎?


    一口甜茶下肚,有一種暖暖的感覺,其實並不很甜,帶著紅棗特殊的香味,滿口迴甘。


    即便是沒見到燉的紅棗,薛素也能嚐出來,是那種金絲小棗的味道,細膩溫醇。


    岑老太太見薛素喜歡,便更開心了,在一邊絮絮叨叨:“女孩兒家合該如此養護著。你爹爹一個大男人,如何能懂得小女兒家的精心?這還是姑祖家裏頭的傳統,小孩兒睡前必要喝的。你爹爹小時候也喝過。”


    “爹爹也喝這個嗎?”薛素並不錯過任何一個關於薛又戈的信息,問到。


    “當然了,姑祖家裏頭的規矩便是如此,隻是男孩子和女孩子不甚相同罷了。”


    岑老太太笑眯眯的解釋:“有道是春食甘,脾平安。春日裏頭最適合喝甜湯了,養脾健胃,滋補身體的。不過喝完得漱口才得睡覺。”


    原來是這樣。薛素點點頭。


    她是個廚子,但對食療一道並不很精通。但姑祖母絲毫頗為懂行。


    “春日主升發,肝氣旺盛,易侵襲脾胃,所以春日合該省酸增甘,以養脾氣。”老夫人還在細細的說道著喝甜茶的好處,薛素的心思卻已經思展開來。


    姑祖母的話間提到的家,自然帶著一種驕傲之氣。


    想必也是,有這樣的傳統,這樣的養生之法,必定不是一般人家。


    且進了這內屋,薛素一路冷眼旁觀之下,所有的丫頭說話做事都很有規章製度,瞧著就不像是一般的教書匠人家。


    姑祖母的娘家,必定來頭顯赫。


    那麽作為姑祖母的晚輩,家中的男丁,爹爹是不是也有一個高貴的出身?


    胡思亂想之間,她打了個哈欠。


    她目前還是個小孩子,白日裏多動彈了會兒,便已覺困倦了。


    漱了口,薛素便在塌上安然睡去。


    朦朦朧朧之中,還聽得薛又戈的聲音:


    “素素,爹爹這便走了,你須得乖乖跟著岑夫子念書——等來年開春,爹爹來接你。”


    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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