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天寧愣怔,他知道虞七口中之人究竟是誰了。心裏突然別扭起來。昨日他還因為治好虞七的臉而欣喜若狂,卻沒想全然不是自己的功勞。


    可不是隻要寶兒痊愈便好麽,為何自己隱隱有失落,和嫉妒的情緒在陰暗處滋生。


    “我不太會安慰人。”


    “……”


    “但我每次難過的時候,用這個辦法準能讓心平靜下來。”


    “什麽辦法?”


    “閟宮有侐,實實枚枚。


    赫赫薑嫄,其德不迴。


    上帝是依,無災無害。


    彌月不遲,是生後稷,降之百福


    ……”


    他每次難過的時候,隻要一遍一遍地背詩念詩便會好,於是他一字一句念出來。


    抑揚頓挫的聲音飄進虞七耳朵,替她隔絕掉周遭其餘喧嘩。可她望著市署府,抽搭著肩膀,似乎哭得更厲害了。


    聲音堵在柳天寧的心口,他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即便虞七痊愈,即便承諾可以不作數。


    但他還是有想要她日後成為自己娘子的衝動。


    柳天寧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他抬手摸摸自己的額頭:柳天寧,你是不是生病了?


    再後來,虞七便不哭了。


    後來虞七便不哭了。


    春苓焦急地在大門外等她,來迴躊躇了半天,從日暮等到更夫都從大門口繞過兩趟,嘴裏嘟嘟囔囔念叨著:跑哪去了這是,二爺都迴來半晌了這都。派去柳家尋人的家丁哼哧哼哧跑迴來,扶著大腿朝春苓匯報:春苓妹子,柳管家說表少爺也沒迴去呀。


    壞了。春苓一連說了幾聲,急得家鄉話都冒出來:姑娘和表少爺不會出了什麽事罷。


    她撩起裙擺蹬著棉靴子快步往苑子裏跑,朝著二爺夫人房裏喊:夫人呐姑娘姑娘不見啦,快派人去找找。


    二爺夫人的門沒開,倒是對麵的門開了,玉錦探出個披散的頭來:出什麽事啦,全家人都到祠堂去咧,大姑娘那邊出了事。


    春苓這下慌了神,結巴道那可怎麽辦!嘴裏嘟囔著不行,又片刻不停地踩著棉靴子飛快地跑出苑子。祠堂在前廳背後,必須得從前廳繞方能過去。腳下踩著冰涼的雪,她這不是能防水的皮靴子,此刻凍得腳趾格外濕冷。


    路上撞到薑生,薑生忙攔住她:“春苓妹子你這般急急忙忙地要去哪兒!”


    春苓見他像是從祠堂方向過來,急得快哭了:“二爺夫人可在祠堂?姑娘到現在還沒迴來,聽聞今日開春宴大姑娘讓我們姑娘吃了虧……”


    “我剛從祠堂過來,那裏現在亂得緊,大姑娘吵著鬧著要上吊,如今被捆在地上,老爺氣得連幾年不曾拿出來的藤條都動了,氣得捂著心口躺在椅子上像魚一樣直喘氣。如今真真是亂成一鍋粥了。你先別急,我這便尋幾個人同你一塊出去找找,再派人跟二爺說一聲。”薑生年紀雖輕,腦子活泛,思路清晰,處理慣了鋪子裏的事,麵對突發情況還是有兩把刷子。


    “好好。”春苓抖著唇,沒有不應的。


    兩人一合計立刻拐了個方向朝大門跑去,剛跑下台階,便見一輛馬車吱嘎停在門前。馬車門朝外打開,裏麵傳出關切的男聲在說慢點。緊接著下來的是柳天寧,他朝上高舉著雙手,緊張兮兮地重複慢點二字。


    裹著雙層大氅的虞七嬌憨地點頭應道,指著馬凳說我不要這個我要抱抱,然後鼓起腮幫子猛地從上麵跳下來。


    哎喲,這哪裏是跳,分明是被厚大氅拽下來的。春苓忙接住她,嗅到了一身的酒味,不悅道:“表少爺,您怎麽能帶我們姑娘去喝酒呢!”


    “我……”柳天寧不欲辯解,手依舊虛扶在邊上,“快進去罷,小心她迴去頭疼,方才迴來的路上已經吐過一迴,也許還會吐,記得幫她煮碗醒酒湯,按按穴位。”


    “多謝。”春苓匆匆留下一句,攙著虞七便要進去,薑生扶著另一邊費勁地往苑子裏搬。


    好不容易將人搬上床,春苓送走薑生,又趕緊端來熱水,幫姑娘擦淨手腳。再去廚房裏熬醒酒湯,特意多放了幾粒青梅,熬了小半個時辰便匆匆端去。可一推開門,床上哪裏還有人影子,連床罩子都不翼而飛。春苓一個頭兩個大,姑娘姑娘地喊著,眼尖瞧見衣櫃裏拖出一截素白色帳子。她走過去打開櫃門,果然,衣服摞裏露出一個渾身披著素白帳子,隻露出一張憨笑的臉蛋。


    姑娘眼笑成了彎月牙,還有浮腫未退的痕跡,嘟囔著:“我什麽也沒看到,什麽也沒幹。你信我,必須信我!”


    “好,好。”


    春苓再次將人弄到床上去,哄著醒酒湯下肚,替她掖好被子,罩子索性也不掛了。


    飲了醒酒湯後人果然安分許多,臉上的笑慢慢收了,隻是嘴裏還模糊不清地嘟囔著:“你不信我,五……,隻有你不信我,柳……都信我。”然後眼角慢慢滑下淚來,滲進枕頭裏。


    春苓垂下頭,替她吹了燭,帶上門,這才幽幽一聲歎息。


    翌日一早,家中有貴客臨門。


    不僅是貴客,而是貴貴貴貴貴客。憑春苓的才學,她隻想得到用這種話形容。她一路衝進姑娘閨房,顧不得門板砸在牆上發出砰的聲響,小腳在床邊急得直跺,伸手去拽:“姑娘姑娘,快醒醒!”


    姑娘皺眉翻身將枕頭壓在臉上:“……”


    “姑娘——”


    “……”煩死了,像蚊子,“春苓讓我再睡會罷,我昨天喝多了,頭疼。”


    “不行,聖旨到了,快起來接旨!”


    “什麽聖旨。”虞七挺身坐起來。


    春苓拉住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趕忙幫她梳洗,邊梳洗邊道:“就是您想的,沒時間細說了,咱們快去前廳罷,全家人都在了。”


    虞七還穿著昨日染著淡淡桂花稠酒味道的衣裳,被春苓拉著匆匆跑到前院。隻見全家人,上至祖父,下至家中洗衣灑掃的仆婦都跪於院中,烏泱泱地,正麵朝著太監服飾之人。


    虞七被母親拉住撲通一聲跪下。


    元月初五。


    聖旨首降平民百姓家。


    “虞氏翠微坊技藝精湛,深受朕愛,封‘天下第一墨繡’;虞家有女虞七,品貌端正,賢良淑德,特宣入宮,封五皇子伴讀,另賞紋銀千兩,擇日進宮,欽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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