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鍾後,文文迴到審訊室門前,正想敲門,抬起的手卻突然停在了半空。


    她聽到裏麵有輕微的嗚咽聲。聲音不大,但聽得出像是在強忍著濃烈的情緒,不想嚎啕大哭。


    她放下手,轉身靠在門外的牆邊,又等了一會兒。


    五分鍾後,薑洛笙終於整理好了情緒,不再哭了。


    她聽到外麵有敲門聲,“洛笙,我可以進來嗎?”


    “嗯。進來吧。”


    文文輕輕打開門,走進來。


    薑洛笙知道自己哭得眼睛通紅,幹脆也就不掩飾了,直接抬起頭對文文淺淺一笑,表示自己現在沒事了。


    文文坐到她對麵,語氣溫柔,“還好嗎?”


    “還好。”薑洛笙點點頭,把信疊好,收迴信封,“文文,這封信,我可以收著嗎?”


    “可以。”文文同意了。想想薑清遠還了底片,又寫了信,大概也不是為了激怒薑洛笙。


    “是道歉信嗎?”她問。


    “差不多。”薑洛笙笑了笑,“這是我哥第一次像正常人一樣和我交流。可惜是在他死後。”


    文文敏銳地察覺到,薑洛笙說的是“我哥”,而不再是“薑清遠”。


    “你哥哥什麽時候拜托的趙醫生?”


    “我猜,十月底或者十一月初。”


    文文無奈地歎了口氣,“結果成了趙婷陷害你的手段。”


    “是呢。”薑洛笙淡淡道,“薑清遠這個人,就會害我。”


    “趙婷還算有點良心,不然你都讀不到這封信,也不知道薑清遠想對你道歉。”


    薑洛笙想了想,和文文說了實話,“其實,去年十一月一號那天,我確實是借了同事的車,跟著薑源,找到了我哥住的地方。”


    文文緩緩點頭,“嗯。”


    “後來,五號我去找我哥要迴底片。”薑洛笙迴憶著,“他見到我的時候,挺驚訝的,態度有點冷淡,但是不惡劣,說是底片已經處理掉了。沒想到他說的是真話。”


    現在想想,那個時候,薑清遠明顯還沒有做好與妹妹麵對麵交談的準備,便隻好用冷淡打發。


    也許他想日後再找機會。


    卻沒想到再也沒有了日後。


    文文頓了頓,“不過現在知道了他的歉意,你會覺得好受些嗎?”


    薑洛笙淡淡一笑,“他都死了。我和一個死人,還計較什麽呢?”


    她輕輕摩挲著手裏的信,“我隻是覺得有些遺憾。如果這些話,我能在他活著的時候看到……”


    但是有些傷害,並不是三言兩語,一朝一夕,就可以相抵。


    薑清遠成功地毀了她的生活,把她徹徹底底送進地獄,還要時不時再補上一腳,以防她從地獄爬出來。


    她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們大概根本無法和解。也許確實隻有他死了,我才更容易與自己和解。”


    “洛笙,”文文微微湊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不要覺得遺憾。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薑清遠命數如此,但是你的路還長。放過自己,好好生活。”


    薑洛笙點點頭,想了想,又開口問:“文文,趙醫生審判結束了,是不是就可以探監了?”


    “是的。”文文看看她,“你想去看她嗎?”


    “嗯。我有話想對她說。”


    “記得帶好你的身份證明,找個探監日過去。”


    薑洛笙點點頭,“謝謝。”


    她其實很矛盾。有些話,該不該幫薑清遠傳達?


    更何況,是要傳達給這個幫了她又想誣陷她的趙醫生。


    即使傳達了,又能不能讓趙醫生釋懷?


    薑清遠信中所指的那個女人,顯然就是趙婷。


    她拉他出泥潭,和他有同樣的遭遇,與他又相似又不同。他們悲歡相通,互相取暖,互相依靠。


    但這種感情,未必就是愛情。


    隻是薑清遠沒見過愛情,又怎麽可能分辨得出?


    他扭曲而孤獨地生活了太久,突然有人給了他溫暖,他便狠狠貪戀著,不管這感情是什麽,都要抓住不放。


    即使他們最終走到了一起,也未必會有多麽圓滿的結局。但對薑清遠來說,這感情的的確確讓他自卑脆弱,又讓他勇敢果斷,甚至開始斷掉身邊的鶯鶯燕燕,打算對這份感情,這個女人,兩人的幸福,孤注一擲。


    更換心理諮詢師,也許也是這個原因。解除了醫患關係,之後他們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


    萬一這次,就真的能有個家呢。


    然而他早已經沒有了迴頭路。


    如今,趙婷也根本無法再迴頭。


    或許他們之間本就不是愛情,或許即使知道了這些,趙婷依然會覺得受到了背叛,但哥哥真正的想法,薑洛笙至少想告訴趙婷。


    下午。


    薑洛笙從濱門警/局迴來的時候,離排練開始還有一段時間。她悠哉悠哉地往舞團走,遠遠看到林遇白迎麵而來。


    林遇白沒看見她,徑直拐進舞團。


    薑洛笙也沒多想,直到她上了樓,路過房門虛掩的會議室時,聽到裏麵林遇白的聲音,“你要去看一眼嗎?”


    萬祁冷冷迴應:“與我無關。”


    林遇白一樣冷,“別不識抬舉。”


    “這是我該說的話。”萬祁嚴肅道,“我和林家的事,你少插手。”


    薑洛笙微微一怔,停下了腳步。


    萬祁和林家有什麽關係?


    “是爸想見你。”


    萬祁一字一句迴應:“我們互不相認,他是死是活,都與我無關。”


    房間裏死一般寂靜。


    薑洛笙跟著放輕了唿吸,心中卻微微詫異。


    原來這兩個人,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怪不得他們如此不和。


    怪不得萬祁在薑清遠的事情上對她抱有惻隱之心。


    房間裏,沉默又蔓延了幾秒。


    薑洛笙有點忐忑。她現在該怎麽辦?是偷偷轉身離開,還是找個理由打斷他們?


    萬祁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裏,很少能保持冷靜克製。


    林遇白怕也是如此。


    這樣下去,這場戰爭早晚起了硝煙。


    正當她盤算著,卻聽到林遇白淡淡開口:“那算了。”


    不再有剛剛的劍拔弩張。


    萬祁沒想到他鬆了口,更沒想到他會繼續說:“我不會逼你。”


    言語中沒有挑釁。


    萬祁又沉默了幾秒,開口時,聲線也不再冷得結出冰,“我和林家,你別插手。”


    林遇白直接沒再迴應,反而換了個話題,“磐固的事,謝謝你。”


    萬祁看看他,“與我無關。”


    林遇白淡淡道:“沒有你同意,你的小舞者不敢來找我。”


    萬祁沒再說什麽。


    兩人之間的僵持,又尷尬,又漫長,又令人無法揣測發展。


    幾秒鍾後,林遇白開口:“晚上有空?”


    萬祁迴答他:“有。”


    “吃個飯?”


    又是一片寂靜。


    薑洛笙都覺得揪心。


    終於,萬祁迴應:“好。”


    林遇白沒再說什麽,邁開腳步往門外走。


    薑洛笙悄悄轉身,躲到轉角後。


    她看著林遇白先出來,往樓下走,再看著萬祁出來,往辦公室走。


    之後,她迴過頭來,慢慢靠上牆壁。


    她的腦海中浮現出薑清遠的臉。


    那是和薑源年輕時一樣的眉眼。


    當他從鏡子裏看到自己時,會不會覺得厭惡?他在這短暫而扭曲的一生裏,有沒有試著與自己和解過?


    窗外的陽光斜著灑進來一些,但是沒灑到轉角。風很大,吹得玻璃唿唿作響。


    薑洛笙對薑清遠的感情,向來是矛盾的。她恨他入骨,又替他悲哀。


    對他來說,這是個多麽令人失望的世界啊。


    他永遠都在用最極端最偏執的方式撕碎別人,同時撕碎自己。這種快感和痛感,交織成他變態的真實感。


    拉別人入地獄的同時,他自己也墮入更深一層,卻從不掙紮,自暴自棄著。


    那封信正靜靜躺在薑洛笙包裏。她突然希望現在薑清遠生活的那個世界,能更善待他些。


    手機輕輕一震,蕭起發來信息:怎麽樣?


    薑洛笙想了想,迴給他:我想找個時間,去陵園看看我哥。


    蕭起也注意到了,她對薑清遠改了稱唿。


    他迴:去吧。


    薑洛笙收迴手機,轉身走進灑滿陽光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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