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路虎的油門被一踩到底。


    夏利已經駛出了很遠,不過幸好還在蕭起的視線裏。


    在前方第一個路口拐上大橋,蕭起終於離夏利越來越近。他不知道現在正在開車的是誰,也不知道這個人要帶薑洛笙去哪裏。


    但他明白眼前的情況。


    薑源為了三十萬的首付,賣了女兒。


    雪花越飄越大,白白的一層壓在夏利的車頂。


    蕭起緊緊皺起眉頭。薑洛笙現在一定很害怕吧?


    一米,半米,十公分。


    蕭起沒減速,從斜後方直接撞了上去。


    夏利被擠在路虎和人行道邊沿中間,摩擦著又前進了一段距離,最終不得不停下。


    人行道上的幾個行人輕聲驚唿著躲開。在他們看來,眼前的隻是一場雪天不嚴重的交通事故。


    夏利主駕駛上的男人打開車窗,探出頭,狠狠皺著眉頭往後看了看。


    蕭起沒見過這個男人,中年,滿臉胡茬。他坐在原位,視線透過路虎的擋風玻璃釘進男人身上,毫不猶豫,毫不躲閃。


    正在巡邏的交警在附近停下,讓二人下車。


    中年男人別無他法,隻能打開車門,走出夏利。


    蕭起看到男人出來,這才下了車,從路虎後麵繞了一圈,上了人行道,往夏利副駕駛的方向走。


    “死媽的東西,開車不長眼睛?”中年男人嗬斥他。


    蕭起沒有理會,直接走到副駕駛門前,拉開車門。薑洛笙正靠在座椅上,閉著眼睛,眉頭緊皺,紅唇微張,臉上是猙獰的淚痕。


    一股淡淡乙醚的味道。


    她包上掛著個那麽大的兔子玩偶,簡直就像個笑話。


    “薑洛笙,走了。”蕭起蹲下身來,給她解了安全帶。


    中年男人一怔。這個撞他車的人,和薑洛笙認識?


    他覬覦薑源侄女的美貌很久了。


    上次薑源把他鼻子打斷,賠了他三十萬,最近竟然來找他,說想把錢借迴去。


    他開玩笑,隻要薑源讓他睡睡那個漂亮侄女,三十萬他直接還給薑源。


    沒想到薑源就這麽同意了。


    剛才,他隻給薑洛笙吸了一點點乙醚,確保她路上沒有力氣掙紮逃跑。吸多了,後麵就沒意思了。


    薑洛笙睜開眼睛,意識還有些不清醒。她不確定,麵前的蕭起是不是她的幻覺。


    她用盡全身力氣,求救般地伸出手去。


    蕭起沉著眸子,緊緊握住她的手,帶著她從副駕駛出來。


    唿吸到新鮮空氣的那一刻,她的淚水洶湧地奪眶而出。


    她始終以最美好的憧憬揣測父親。但父親親手撕碎了一切粉飾,明確地表了態:女兒在他心裏,最多值三十萬。


    薑源帶著她上了夏利,發動了引擎,突然說想去便利店買兩瓶飲料。


    她沒有懷疑絲毫。


    薑源走出副駕駛,鎖了車。她在車裏安靜地等。


    車門再次打開的時候,一塊帶著刺鼻氣味的布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驚恐地看著麵前中年男人放大的臉。薑源的牌友,老王,那個曾經用下流的眼光打量過她的男人。


    意識漸漸模糊,雖然還能思考,卻已經沒有了行動的力氣。


    這才是最可悲的。


    她意識到被薑源利用了感情,卻已經逃不出去。


    隻能等著任人擺布。


    夏利不知道在向哪裏開,她無力地靠在副駕駛的座椅上,身上沉甸甸的,無法動彈。突然間有什麽東西從後麵狠狠撞了上來,死死擠住夏利,逼得老王不得不停車。


    她想趁機逃跑,但是沒有力氣。


    副駕駛的車門突然打開,唿吸到一絲新鮮空氣,她終於覺得稍稍恢複了些。


    蕭起不知道是從哪裏出現的,但無疑是她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現在,她站在路邊,靠在蕭起懷裏,顫抖著緊緊拉住蕭起的手,抬起頭,一雙鹿眼朦朧,不斷懇求他:“我不想跟他走,求求你帶我走。”


    老王看著周圍的群眾和交警不明所以的表情,知道這一次前功盡棄了。


    他恨恨地咬了咬牙。


    蕭起環住薑洛笙,給她借力站穩,雙手緊緊迴握著薑洛笙的手,讓她知道現在安全了。


    “這姑娘是我的,我帶走了。”他看著老王,眸子深得可怕,聲線低沉狠戾,“要去交管局做筆錄嗎?”


    “滾。”老王低吼了一句。麵前的人明顯發現了他和薑源的勾當,在挑釁他。


    “我該賠你多少?”蕭起眯起眼睛。濱門城的寒冬,冷不過他淩厲的氣場。


    “用不著!”老王坐進夏利,狠狠一踩油門,車子疾馳而去。


    一方沒有證據,另一方做賊心虛,誰也不能傷誰分毫。


    薑洛笙緊靠在蕭起懷裏,一邊聽著蕭起對交警解釋著什麽,一邊從口袋裏拿出從剛剛就一直在震的手機。


    是薑源給她打了很多未接電話。


    最後是一條消息:閨女啊,你沒事吧?你在哪?給爸爸迴個電話。


    薑洛笙想哭,又想笑。想吐,又吐不出來。


    怎麽會有這麽惡心的人?


    因為有她這樣的傻子,無底線地降低自己,去迎合對方拙劣的演技,心甘情願地被玩弄智商。


    薑洛笙的胸腔劇烈地起伏著。淚水成串成串地流下。


    她本以為薑清遠死了,她變成薑源唯一的孩子,薑源早晚會多愛她一些。


    但是沒有。


    為什麽?到底為什麽不能愛她?她到底哪裏做得不好?她明明隻是和其他孩子一樣,想要一個家啊。


    但她是小三的女兒,所以沒資格這樣要求。


    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鼻尖上,肩上,兔子玩偶上。


    落在她的記憶裏。


    蕭起找了個家庭內部矛盾的理由,搪塞了交警。


    交警看薑洛笙依賴地靠在蕭起懷裏,緊緊握著他的手,雖然哭得厲害,但是沒有絲毫想逃離的意思。


    他們對蕭起點點頭,駕著巡邏車離開了。


    圍觀的人也都散了。


    蕭起這才騰出心思去注意懷裏的人。


    薑洛笙無法抑製地嗚咽著,大滴大滴的淚水落下,滴到他的袖子上,手上,在這大雪紛飛的刺骨寒冬,帶著溫熱的悲傷。


    “走吧,”蕭起輕聲開口,“咱們迴家。”


    他感受到薑洛笙捏著手機的雙手在狠狠地抖,唿吸也越來越急促。


    他的預感很不好。


    他正想直接抱起薑洛笙,薑洛笙卻突然以極大的力氣一把推開毫無防備的他,一邊痛苦地嘶吼著,一邊狠狠舉起手機,掄進海裏。


    緊接著,她整個人也要跟著手機過去。


    蕭起一驚,衝上去擋到薑洛笙麵前,把她牢牢禁錮在懷裏,嚴肅的聲線裏帶了擔憂,“別衝動。”


    他從沒想到薑洛笙有這麽大力氣,掙紮起來不要性命一般。她瘦弱的雙臂狠狠與蕭起的力量對抗,身體的其他部位都不管不顧地發力幫忙。


    蕭起怕弄疼她,更怕攔不住她。


    “薑洛笙,別衝動。”蕭起的音量根本蓋不過她小動物一樣的悲鳴。


    薑洛笙的力氣終是敵不過比她高一頭多的男人。狠狠地爆發了一輪後,她終於卸了力。


    蕭起感覺到懷裏的人軟了下來,卻絲毫不敢掉以輕心,生怕薑洛笙趁他一個不注意,做出什麽傻事。


    “為什麽!”薑洛笙無法掙脫蕭起的禁錮,隻能把剩餘的力氣盡數轉化為一句崩潰的嘶吼。


    但這嘶吼聲,很快就消散在濱門城飄雪的寒冬裏。


    “為什麽啊!”薑洛笙再次用盡全力嘶吼了一遍,緩緩蹲下去。


    蕭起依然緊抓著她的手,陪她一起蹲下。


    “為什麽?”第三次,音量減下去了,聲線裏盡是悲傷和絕望。


    蕭起皺眉看著她,心疼得要碎了,卻根本想不出一句可以安慰她的話。


    周圍來來往往的行人,有些好奇地向這邊瞥兩眼,有些走得匆忙,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們。


    吵架,絕望,崩潰,在這個節奏快得讓人喘不上氣的時代,太常見了。


    那天晚上,薑洛笙的淚腺像崩壞了一樣。


    前保險杠撞得稀碎的黑色路虎上,薑洛笙坐在副駕駛,哭得全身發抖。她覺得五髒六腑都被掏空,唿吸原來可以這麽痛苦。


    蕭起直接把她橫抱進濱門醫院精神科。


    趙婷剛剛接到了蕭起的聯係,已經在醫院幫薑洛笙準備好了單人病房。


    蕭起把她抱進房間,放到床上,幫她摘了包,脫了沾滿雪花的大衣和鞋子,擦去臉上的雪水和淚水。


    “別哭了,寶貝。”他盡力放柔語氣,“不值得。”


    薑洛笙縮成一團側躺在床上,哭得絕望。


    那種孤獨感,蕭起在她身上見到多少次,每一次,都扯得他心碎。


    他摸摸薑洛笙冰冷的手,然後緊蹙著眉頭走出房間,去自動售貨機給薑洛笙買熱橙汁,順便壓下自己心裏的怒火。


    趙婷剛結束了和上一個病人的諮詢,急匆匆趕過來。


    走到薑洛笙門口時,她嚇了一跳,“洛笙,別衝動。”


    蕭起拿著熱橙汁迴來,看到趙婷正站在門口。


    他走過去,往房間裏一看,瞬間覺得唿吸被盡數抽走了。


    包裏的玻璃水瓶打碎在地上,薑洛笙坐在床邊,拿了一塊碎片,把手裏的兔子玩偶割得七零八落,一雙鹿眼蒙著死一般的霧氣,嘴裏正在狠狠地嚼布偶裏的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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