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迴說到伍生傳書信來,信上說林黛玉次日一早就到。林如海一聽喜不自勝,藥也不吃了,隨手扯一件衣服胡亂身上披了就要下床。不想邊上關夢柯早一把攔住,虎視眈眈瞪他:“忙什麽?坐著!”看他隻這一番動作就又開始氣喘,忙伸手在他關、尺上幾下按捺揉捏,複又在頸、背一處處撫過,這才恨道:“不想半條命見你閨女,再嚇跑掉她的半條命,就不要亂動,也少開口!”


    林如海果然不敢動,也不敢言語,兩個眼睛隻看章迴。章迴會意,先向關夢柯笑道:“關爺爺別氣。林伯父現在可好?”


    關夢柯虎著臉,氣鼓鼓道:“我在,他休想不好。”


    章迴見了忍不住笑,隨即向林如海道:“若伯父不嫌我僭越,我就代伯父問幾句?”見林如海忙不迭點頭,便站起身,轉向報信的小廝,命:“把信給我。”


    那小廝本是搶了來報喜,想討個巧宗,全沒料到這一番大動靜,此刻早呆了。聽到章迴吩咐,又愣一愣才將信呈上。章迴從封皮裏抽了信紙,一目十行地看完,就向林如海道:“並不是明天。中間小潮就港避風,要拖延半日。計算著路程,應當是後天早上。”吩咐小廝道:“去叫送信的人進來。再請伍嬤嬤、伍垣家的、陳姨娘和錢姨娘過來說話。”小廝連忙跑去了。


    章迴這才將信轉給林如海。一邊等林如海看信,一邊說:“雖然之前早有章程,但臨時總還有些事情。明日一早再請人來商議吩咐,怕會忙亂,耽擱了迎接表妹不好。”


    林如海點頭,問:“有哪些事情,你先說說,也幫我理一理頭緒。”


    章迴道:“頭一條是碼頭上和路上的迎候。伯父身子已經轉好,雖上一封信裏有說,中間隔了這許多時日,自然當有變化。表妹那裏也會有擔心。此刻既然隻一兩天路程,就挑兩個伶俐些的小子連夜就沿河上去報個信,到時候一起迴來。今天把這一樣趕著吩咐了,別的事情明天分派也使得。”


    林如海道:“是這個道理。你再說。”


    章迴笑道:“旁的也沒什麽要緊事情。家裏的屋子都是收拾好的。吃食上頭,關爺爺擬了幾個藥膳點心,都是調理平和、潤肺養氣的,正適合伯父養病、表妹遠歸。另有一樣,表妹從京裏初迴南方,怕水土氣候多少有些不適,這個也要請關爺爺留神。”說著向關夢柯作個揖。


    關夢柯狠狠瞪他,道:“要你提醒,我這大夫也不用做了。”


    章迴笑起來,說:“果然是我多此一舉,有關爺爺在,祛病養生上頭的事情再不用擔心。如此,我也好安心向伯父道辭。”


    林如海一聽忙問:“這是什麽話說?你要道辭?道什麽辭?”


    章迴道:“侄兒奉父親之命送藥,並護送關爺爺來揚州看伯父的病。如今伯父病情已經大好轉,以後隻安心調養應就無甚反複。侄兒自認為可算是不負父命。且表妹明後日就到府,侍奉伯父再無不妥,也再沒什麽不可放心之處。侄兒在伯父府上叨擾了多時,如今事畢,自然搬出去才是正理。”


    林如海聽他說的合情入理,心中讚一句端方君子、守禮如儀,口中卻說道:“你我兩家雖不同姓,份屬至親,玉兒與你也是正經一脈的表兄妹,實在無須避嫌至此。且這次我得病,若不是仰之有心,為我請醫、送藥;你又盡力用命,幾天裏在我身前日夜守護,怕我再挨不過這一關去。這樣的情誼,就沒有親戚這一層,也沒有不當麵謝恩的道理,更何況是親戚,越發得讓她代我謝一謝。你也不必再多說什麽,就在家安心住著,沒有我的話,不許亂動。”


    章迴被他說得一時無語。林如海又道:“還有,你妹妹年紀還小,到底是閨閣弱質,就在我跟前侍奉,也隻有端個湯、遞個藥,外頭一絲兒不能應對。你若搬出去,要緊有什麽事情,家裏能說話主事的就剩下我一個兒,少不得撐著身子去,這可是你讓我安心調養的道理?”


    聽到這裏,章迴也隻能躬身行禮,道:“伯父這樣說,是侄兒想得左了,行事不周到。還要伯父寬恕,再多多指導侄兒則個。”


    林如海這才高興,揮手讓他起來。一時林家兩位內宅管事並兩位姨娘都到了。關夢柯隨意拿個藥方炮製的由頭就抬腳出去了。章迴正要一起跟出去,卻被林如海叫住:“迴兒且站一站。家裏的事情,我也沒個章程,不如你跟我一起合計,別有什麽剩的漏的就好。”章迴隻得站住了,就立在林如海床邊。林如海方才轉向幾個姨娘、管事媳婦,說:“隨意尋位子坐了。伍嬤嬤坐我這邊腳踏凳子上來。你們也都知道了,明後日大姑娘就家來。先前你們都商議了哪些章程,怎麽預備的,再都說一說我知道。”


    因賈敏過世後,林如海並未續娶,內宅裏要緊的事情招了姨娘、管事媳婦一起商議定計的時候也多,幾個聽這般說,倒也並不以為怪。隻是先一眼覿見章迴在,後又聽林如海親口叫他站住一起參詳,各人心裏就有些活動計較了。那伍嬤嬤和伍垣家的都是林府的老人兒,人既忠心,又知道林、章兩家淵源,且這一次又親見著章迴大半個月前後奔忙效力,心裏猜著林如海心思,自然無不樂意,兩個臉上對章迴的笑容兒也頓時間親熱起來。倒是兩個姨娘臉色不免古怪:陳姨娘是為年紀小,雖賈敏逝後平日林如海在規矩上頭並不約束,但也知道尋常爺們兒不管內宅裏頭事情,更不用說拉著親戚家孩子一起旁聽。錢姨娘卻是多少曉得前事,又有賈敏、林如海曾經主張的;而今黛玉年紀也漸漸大了,此番家來,林如海卻拉著章迴一起議論迎候並家裏安排諸事,如此的親密不見嫌隙,可見有了新一番的主意。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樣好是不好,隻是原本以為死透的心思一時竟又翻騰起來,但因多年不理家務,此刻也沒得插嘴,隻靜靜坐一旁聽陳姨娘幾個說話。


    幾人說一會兒,就說到黛玉一行家來後屋舍安置。黛玉及隨行的丫鬟嬤嬤小廝都有預備,自不用說。單是送黛玉南下的賈璉一眾,卻教幾人犯了難。原來林府分有東西兩路,東邊一路是與鹽政衙門合一、前衙後府的官廳格局,後麵的住宅因就不怎麽開闊,西邊一路則是買並進來的前後五進的院子。林海上任後,為的林家人口不多,索性就以西路為日常起居之所,東路止留出了會客的正廳和兩間正屋自家使用,其他房舍院落多安排給了鹽政府的幕賓及其家眷。故而林府雖大,真正適合待客的屋子卻也不多。其中最大的一處鬆風苑,有房十一間半,廳舍俱全,一角門與林府西路的正院相通;又有一門通街,出入十分便宜——此刻就安排給章迴並關夢柯居住。但章迴此次來揚州匆忙,隨身隻有一個小廝來福、一個書僮周萬,關夢柯也隻帶了一個粗使的藥童陸安:故而大半院子都還是空著。而看伍生信上,此番賈璉送黛玉南下,除了臨時雇的車船腳力,自賈府裏跟著的粗使仆從就有八個,隨身小廝四名;又有一名外院的管事,帶著自己用的兩個小廝,一名賬房,一個文書先生,再各帶一名使喚的人。如此算來,就有二十口要安置。且他又都是外姓,若賈夫人在,自可按職分拆開了安置;如今賈敏已逝,林黛玉又是半大不小、閨閣中最要緊的年紀,就越發要尋個不遠不近、又有分寸又不拘行動的妥當處所。幾人心裏幾下一轉,都想到了一處,隻是看看章迴,又看看林如海,一時卻不定到底誰先開這個口來說。


    卻說林如海這邊,被姨娘並管事娘子一提醒,也方想起這一折。又想到才剛章迴向自己請辭,要搬出府去,此刻見他坐在旁邊默默地不說話,就知道他早已料見到這塊。林如海心下又是一歎,於是開口道:“這有什麽好為難的。就讓表少爺和關先生從鬆風苑搬出來。我這屋子旁邊的院子雖小些,請關先生住也使得,照看我的病大家也安心。表少爺這裏,就先到我先前的院子裏住。那院子原就有一道後角門是直通這裏的,從那裏過來也比鬆風苑更近些。就這麽定了。迴兒,今晚就委屈你在我這裏外麵榻上胡亂歇一夜。等明日一早,兩邊院子就看著人去搬。”


    章迴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到底沒能說出來,隻應了一句:“是,聽伯父的。”林如海就笑起來,說:“這些日我病著,也沒能跟你好好說話。今日我其實已經好了,自覺精神也不差,就想留你多講幾句。”說罷,向伍垣家的道:“一會兒送些茶點瓜果來。今日同知趙大人送了一簍新鮮荔枝,前幾天洪蘼洪先生也送了幾個西瓜來,都讓用井水鎮著的,到時一起拿過來。”見章迴就要勸阻,林如海笑道:“我不吃,看你吃也是好的。”


    章迴這才不言語。林如海又簡單問幾句其他安排布置,讓明日一早依吩咐趕緊著調動挪移好住所,就讓眾人散了。章迴就上前,要伺候他重新在床上睡下。林如海笑道:“說了要跟你說話,你隻管服侍我睡是怎的?也罷,就披了衣服,挨了大靠枕半躺著,雖然姿勢不雅,到底這樣最舒服。”


    章迴道:“伯父身子並未大好,晚上不宜熬得太晚。”


    林如海笑著點頭,道:“我自家的身體,自家如何不曉得好歹。你也別太小心,關先生那裏,自然有我說話。”


    章迴心裏苦笑,心想若是真能有他說話的效用餘地,關夢柯也就不是關夢柯了。但也不能太勸,隨手倒了一碗藥茶遞與林如海,看他端在手上慢慢吃著,這才稍稍安心,於是說道:“伯父讓我住您的院子,自然是一番好意。侄兒原也不敢辭。就是表妹眼看迴來,又有那邊的表兄陪著,卻不知道會不會多心。”


    作者有話要說:  唔,馬上過了零點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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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要讓小章相公名正言順住在林府,這事兒還真不是一般的費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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