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七笑道:“我跟娘子已經商議過——小姑婆既然千裏迢迢來了,想必也不願即刻就迴去,不如先在傷兵營幫一陣忙,等這邊的局勢好些再迴金陵。”


    “幫忙?”陳六公子臉色難看,“你們還真打算讓客人幫著做事?”


    “沒辦法呀,缺人手呀!”陳七一臉痛苦。


    看對方盯著他臉色沒有轉晴的跡象,他又向上拱了拱手,苦著臉道:“我娘子是三殿下送過來的,說是由她帶領民間的大夫們來為眾將士治傷,誰知大夫一直召不來,裏裏外外都是我娘子一個人在忙,實在忙不過來啊!”


    怎麽,竟然是三皇子送來的?


    那就不好提議把她送迴去了。陳六公子咽下了嘴邊的話,改為勸誡:“殿下每天有多少大事要謀算,一時顧不得這邊也是有的。咱們為人臣子,替君分憂辛苦一些也是分所應當,你不得銜怨。”


    陳七低頭應是,又賠笑道:“辛苦是分所應當的,但缺人手還是真的缺人手啊!六哥,我看你帶來了十多個侍衛呐,正好那邊戰壕還沒挖好……”


    借你的人使使行不?


    陳六公子額頭發緊,抬手揉了揉,咬牙:“這恐怕不好。挖戰壕也算是軍中機密,侍衛們到底是外人,不便參與。”


    “那也對,”陳七立刻道,“那就讓他們留在傷兵營吧,日常照料傷員、搬運屍體都是力氣活,總讓那些傷兵來做我也不忍心。”


    “老七!”陳六公子黑臉,“讓侍衛們來做,你就忍心?他們是雇給陳府看家護院的,不是來跟死人打交道的!”


    陳七立刻接道:“我娘子本是嫁給我享福的,也不是來跟死人打交道的啊,如今不也照樣每天在死人堆裏扒拉!四皇子是天潢貴胄呢,如今還不是每天穿短衫挽袖子跟著將士們在挖戰壕!”


    四皇子在挖戰壕?誰信呐?陳六公子冷笑。


    陳七見他不肯鬆口,漸漸地也斂了笑容,現出了幾分怒色:“國勢艱危,三殿下已經將府中婢女內侍都遣來了戰場,難道咱們的侍衛比他們更高貴些?六哥若執意不肯相幫,那便請即刻離開此處,免得日後三殿下問起軍糧有無虛耗在不相幹的人身上,我隻好實話實說!”


    陳六公子從未見過這個弟弟如此疾言厲色。但他這會兒也終於明白了——不就是心疼那點糧食嘛!


    本來也沒有人打算留在這兒陪他,最多吃他一兩頓飯罷了,他就急著翻臉攆人了?


    看他那個摳門的樣子!


    氣極了的陳六公子反而笑了出來,微微眯起眼睛盯著遠處的傷兵營:“老七,你這是幹什麽?我此番是受大哥所托,來看看你在北疆是否平安,順道把你的紅顏知己送過來……怎麽還做錯了?”


    陳七看看他,又看看旁邊站著一臉尷尬的丁小麥,板著麵孔道:“多謝兄長關懷,我平安無事。”


    這姿態分明是不領情,而且態度堅決不打算留對方吃飯。


    陳六公子本該掉頭就走。


    但是千裏迢迢來的,怎能無功而迴。他暗暗地咬了咬牙,緩和了臉色:“戰事吃緊,你心中焦躁,我不跟你計較。但是老七,你要記著,除了自家兄弟,沒有人會包容你這樣的性子!”


    陳七低頭笑了一笑。


    一直以來他在兄長麵前隻有低頭賠笑的份,今日真是奇了,他這樣的態度,六哥竟然沒有當場發怒,反而還遞了個台階給他下。


    如此反常,必有所求。


    果然,等了許久不見陳七下這個台階,陳六公子還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走上前來拍了拍他的肩:“先前是六哥錯了。你一心為公,六哥不該與你爭執。——但是老七,幾個侍衛能幫多大的忙?這一次不止六哥帶來的幾個侍衛,就是大哥二哥他們、乃至整個陳家,都可以來助你!”


    陳七抬起了頭。


    陳六公子露出笑容,順勢握住了他的手臂:“你怕是還不知道,大哥二哥已到了肅城,帶著咱們家裏的六七十名府兵,還有二十多車糧食……你不歡迎嗎?”


    “六哥……”陳七眨眨眼,淚光閃閃。


    陳六公子哈哈笑了:“怎麽,很意外?莫非在你眼裏,隻有你陳七公子為國為民不辭辛苦,兄長們都是白吃白喝不幹活的紈絝?你可別忘了,咱們家現有一位宰相、一位大都督,咱們就是這大安的中流砥柱!毀家紓難,你以為咱們不敢嗎?”


    “我以為,”陳七一臉羞愧,“我以為兄長們都在忙別的事,顧不上理會這裏。”


    陳六公子在他臂上重重地握了一下,大笑:“傻小子,如今還有什麽是比保衛疆土更重要的事?你就看著吧,有兄長們在,必定幫你把這邊城守得嚴嚴實實的!”


    陳七點點頭,唇角露出笑。


    這邊城可不是要守得嚴嚴實實的嘛!番賊的突襲已經結束,守軍已從驚嚇中迴過神來,堅壁清野,正是防守最嚴密的時候。


    最危險的交鋒已經過去了,接下來的時間即便有戰事也絕不至於潰敗,隻要打起來的時候躲在後麵就可以平安無事……而功勞是不會少的。


    大哥他們已經不滿足於送錢送糧賺美名,而是盯上了北疆的戰功了?!


    “好極,”陳七含笑道,“大哥他們還有幾日到?用不用我跟四殿下說一說,派兵去接?”


    那當然最好。派兵去接能顯得鄭重,那樣陳家還未到邊塞,沿途便可以揚名了。


    但沒等陳六公子把這句話說出來,陳七自己又搖了搖頭:“不好。三殿下不喜虛張聲勢,咱們還是悄悄地來比較好。”


    眼看陳六公子的臉色立刻難看起來,他忙又補充道:“不過等大哥他們來了,我便請四殿下在軍中辦一場接風宴,咱們買幾頭羊來,烤肉吃!”


    陳六公子嗬地笑了一聲,轉身將馬鞭甩給隨從,問:“現在可以請我們進帳去坐一坐了嗎?”


    陳七低頭笑笑,說了一聲“請”。


    丁小麥慢慢地走過來,紅著臉:“兵營不比在家裏,你想必有很多事情要忙,我們也不好閑坐……我去找了了吧。”


    陳七點了點頭,指指傷兵營的方向:“你去吧。那邊人人都樂意說話,你隨便找個人問路就可以。”


    竟是半點兒客套也沒有,倒鬧得丁小麥進退兩難。


    真的,不需要客氣一下嗎?


    她這裏還沒迴過神來,陳七已同他六哥一起進了大帳,士兵送上白水和煮的地瓜,滿滿的堆了一桌子。


    丁小麥遲疑了一下,也跟著走了進來,在稍稍靠後的地方坐下,問:“在軍中……都吃這個嗎?”


    “有的吃就不錯了。”陳七道,“前一陣還餓肚子呢!”


    就算不餓肚子,原本也沒有隨時擺水擺飯的道理。這是軍營,當是戲園子呐?


    要不是看在後麵那二十車糧食的份上,這會兒早攆人了!


    丁小麥終於深刻地領會到了他的不耐煩,立刻紅了眼圈,囁嚅道:“我不知道有這般艱難……早知這樣,我就帶幾壇酒過來……”


    陳七重重地唿出一口氣,沒有接他的話。眼睛看著門外,在心裏倒數著時間——數夠一百個數,他就找借口起身說“失陪”。


    但陳六公子沒等他倒數結束,忽然開口問道:“四皇子一直在軍中?你有沒有問他什麽時候迴京?”


    “此是軍中機密,”陳七道,“兄長恕罪,無可奉告。”


    陳六公子啪地將手中水碗一放:“老七,別忘了你是誰的人!四殿下雖然也是在幫三殿下做事,但畢竟是有區別的,你怎的像是把他也當了主子了?你是不是在犯糊塗!”


    “不管是幫誰做事,”陳七道,“殿下就是殿下。殿下的行蹤,不是咱們可以揣測的、更不是咱們可以隨意透露給不相幹的人知道的。”


    “你!”陳六公子臉色一沉。


    但他很快又調整過來,作出語重心長的模樣:“難怪大哥說把你一個人擱在外麵不放心……老七,道理不是這麽講的!你知不知道,四皇子在軍中威望太盛,對三殿下來說是禍非福!他們雖是親兄弟,卻也是對手、是敵人!我知道你要說四殿下對三殿下並無異心,但同為皇子,就注定了他二人此消彼長,絕不可能並駕齊驅!”


    陳七端起碗來喝水,沒有接他的話。


    陳六公子擰著眉頭看著碗裏的水,又說道:“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大哥傳達的三殿下的意思!老七,你要設法勸四皇子盡快迴京,否則一旦他羽翼豐滿,他如何能甘心居於三皇子之下!”


    陳七放下碗,叮叮咚咚敲著碗沿,許久才問:“三殿下那邊,情形如何?”


    這是在關心京中的局勢了。陳六公子鬆了一口氣,道:“尚可。雖然朝堂上那些老東西有些聒噪,但陛下始終未能清醒,太子又惹出了幾個大亂子,京中百姓罵太子都罵不過來,一時倒也輪不到三殿下倒黴。”


    陳七忍不住抬手撫了撫額角。


    有那麽一位太子,真是無可奈何的一件事。他已經那麽努力地把三皇子的把柄遞過去了,那位爺怎麽還硬是抓不住呢?


    “民間如何?潞城那邊可有新的消息?”他又追問。


    陳六公子搖頭,臉色沉沉:“如今時局不好,各地刁民也都鬧騰起來,極不像話!前兩天還聽說有個地方起了民亂,三殿下不得已從駐軍之中撥了兩千前去鎮壓……那些刁民不知從哪裏聽來的閑話四處亂傳,風言風語很不中聽!”


    “不中聽”的話能傳到陳家人的耳朵裏,那就是真的很嚴重了。


    陳七暗中盤算著,前麵幾年壓下的一些案子慢慢地都要被翻出來,“不中聽”是必然的。


    更不中聽的還在後麵呢!


    “你說的在民間招募大夫的事,”陳六公子補充道,“我倒是也聽說了。這原本是一件很好的事,隻是那些大夫都很邪門,沒有一個肯應征不說,還有人專門寫了表文貼在城門口,借題發揮咒罵官府,已經有好些地方都在抓人了。”


    果然。


    陳七攥了攥桌角,嘲諷地笑了一聲。


    三皇子慣會用強硬的或者陰損的手段逼人做事,所以好好的事情,鬧到最後總會出亂子。


    “請大夫”變成了“抓大夫”,以後還可能會變成更嚴重的民亂,這是丁了了隻身來到北疆之後就已帶過來的推斷,如今隻是得到了證實而已。


    陳七眼角笑意加深,看著門口道:“那些大夫不懂事,辜負了殿下的好意,抓他們也是應當的。隻苦了北疆將士,受了傷卻請不到大夫,又不知有多少人會枉死……六哥您先歇著,我去看看我娘子那邊忙得怎麽樣了!”


    陳六公子張開手臂攔住了他:“老七,你應該先去見四皇子。”


    盡快,見他,勸他迴京。


    “四皇子怎麽了?”陳七皺眉,裝作忘記了剛才的話題。


    氣得陳六公子七竅生煙,又不得不耐著性子重複:“他如今在軍中風頭過盛,你要勸他盡早迴京。”


    話這樣說已經足夠委婉。


    其實四皇子何止是風頭過盛!北疆戰事穩住的消息傳遍了天下,原本已經在收拾包袱惶惶準備逃難的百姓們得知四殿下親自上陣守住了國門,人人感激涕零,大街小巷都在傳頌著四皇子如何如何英勇如何如何智慧,小童們編出了歌謠處處傳唱,甚至還有人在家中立了生祠日日上供。


    還有好事之人作了四皇子的畫像,不知是真是假拓印出來放在數據四處售賣,聽說金陵一帶有很多年輕的女子悄悄去買了來,掛在閨房之中日日祈禱,盼自己能嫁得個四皇子那般的如意郎君……


    真是亂七八糟,不成體統!


    陳六公子咬牙暗罵著,忽然目露兇光:“老七,也許你與那位四殿下私交不錯,但這不是你心慈手軟的理由!不瞞你說,此次我來,三殿下是派了任務的——”


    “你若敢對四殿下不利,陳家數百年基業,將毀於你一人之手。”陳七冷冷地道。


    別忘了伯父還在朝中為宰相,因為一直持中立態度而頗受朝臣敬重,與另一位宰相吳大人一起被天下百姓稱作大安朝的定海神針……時局越亂,穩重有擔當的人越會顯露於人前,但相應的責任也會十倍百倍地放大,半點兒馬虎不得的。


    “三哥,越是在非常時期,咱們陳家要走的路越要看準一些才行!”陳七看著他的兄長,語聲低沉。


    陳六公子沉吟良久,站了起來:“我覺得你說得對。這樣吧,我親自帶著阿虎他們去挖戰壕!”


    不是說四皇子在挖戰壕嗎?那就一齊去看看,看那位殿下是如何在戰場上邀買人心!


    陳七跟著站起來,出言阻止。


    他已經改了主意了。如今他的打算是,無論如何不能讓西陳家的人接觸到四皇子。否則人心難測,四皇子若是遇上了什麽不幸,陳家可說不清楚!


    “六哥,”陳七道,“戰壕最遲今日入夜之前便可完全挖好,咱們去幫忙倒也無必要。倒是傷兵營……”


    他最關心的是傷兵營,陳六公子最不愛聽的卻也是傷兵營:“咱們都是不懂醫術的,此事倒實在幫不上忙,隻能辛苦弟妹了。”


    “那就請六哥和手下人在此多歇幾天,”陳七道,“不必著急出門做事。”


    陳六公子斜睨著他。怎麽又不必著急做事了?先前不是還說不養吃白飯的嗎?


    陳七微微低頭,似是有些羞愧:“先前是我想得不夠周到,忘了六哥和將士們都未曾上過戰場——這附近常有敵兵的斥候出現,一旦落單的人遇上了,後果不堪設想。所以為了六哥你們的們安全起見,最好不要亂走。”


    他說罷又看向丁小麥:“你也是。這附近人少的地方能不去就不去,就是去也要帶足人手,以免出事!”


    丁小麥感激涕零,卻在背人處偷偷對陳七說:“你放心,我會小心看著四殿下那邊,決不讓六哥……六公子他們得逞!”


    陳七眯起眼睛看著她。


    丁小麥被他看得臉紅,聲音愈壓低了幾分:“陳家兄長的心情難測得很,目的卻是昭然若揭。他若在此傷了四殿下,少不得卻是你背鍋,所以你也要加倍小心……”


    “我知道了,”陳七木然地道,“我會多加小心。”


    後麵又沒有別的話了。


    丁小麥隻得自己跟著站了起來,又說道:“我原先也是跟著了了學過幾手的,如今既然沒有別的事,我便也跟著去照顧病人吧——陳七公子,你不必陪我過來。”


    陳七點頭。


    原本也沒打算陪你嘛!


    丁小麥沒有等到他的迴答,卻看出了他眼睛裏那幾分揶揄的意味,不禁通紅了臉,轉身便跑。


    婢女心兒在後麵追得飛快:“小姐,咱們能不能不去,來的時候老夫人不是這麽說的啊!”


    “老夫人?”陳七皺眉,看著她:“你們見過我祖母了?她是怎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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