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沒料到,這一迴,在新昌坊等著她迴來的,是另一位故人。


    意氣奮發的劉恩朝,讓她有些不敢相認。原本儒雅而平和的他,有了一些銳氣,更多是眼裏的得意。


    滋養女子的,是愛與舒心的生活,滋養男子的,是權勢與功業。


    但幸好他還記得自己是來做什麽的,並未太過張揚,在暗處守著,隻待她迴來。


    明夷差點被他驚到,皺眉道:“怎麽不進去等?”


    劉恩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好不好,怕說不清。”


    明夷正要嗤之以鼻,想起他一貫都是妻管嚴,也明白了:“看來最近恩朝兄與夫人琴瑟和諧,好事。”


    劉恩朝餒餒笑道:“她改了不少,我也讓一步,省得麻煩。不說這些,我這迴來是想告知,伍侍郎已交代我,他其後有公職遠行,工部代職朝廷會另行委任,但具體事務,尤其是洞天福地的進程,主要還是落在我身上。明夷有何吩咐,直接找我便是。”


    明夷點了點頭,看來伍謙平是想盡量不要影響到她的財路:“知道了。你們以往怎麽做的,繼續做就是了。我這裏也沒什麽可插手。”


    劉恩朝猶豫了下:“我聽說你和伍侍郎……”


    明夷打斷他:“是,我們和離了。但畢竟多年好友,不影響以後的合作,也不會影響你的前程。”


    劉恩朝鬆了口氣,有些不悅:“我豈是在意自身仕途的人。”


    明夷也覺得自己說得過了,柔聲道:“我知道恩朝兄一向義氣,隻是你不在意,我那嫂嫂怎會不在意。人望高處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是男子應有的擔當。天太晚了,恩朝兄早些迴府吧。”


    劉恩朝臉色緩和了下來:“唉,哪有時間迴府,我還得繼續迴公布衙門辦事。”


    明夷愣了下:“謙平……伍侍郎也不休息嗎?”


    “侍郎一向敬業勤勉,何況他說自己走之前要為工事多做安排,便搬到衙門裏住了。”


    送走劉恩朝,明夷心事重重。


    主要是心疼。伍謙平本來就不是特別壯健的人,又總是是思慮過度。這樣不眠不休,怕拖垮了身子。


    而後又覺得這樣也好。自己離開了伍府,伍謙平迴去也無趣。或麵對魏守言,或孤零零住在無猜樓。他倒不是害怕孤單的那種人,但明夷實在不希望魏守言有接近他的機會,不是因為妒忌,而是害怕。


    雖然沒有證據,但魏守言極可能是下毒害她之人,無論下毒的行為是初與她本意,還是被魏家的人脅迫。能對她下毒手,未必就不能對伍謙平下手。或者下個迷藥之類,也是細思極恐的。


    伍謙平怕是在南下之前,都不會迴府居住了。這樣倒讓明夷安心不少。


    隻是,真的,就這麽由一場假扮的出妻而離別了嗎?這一去山長水遠,官場艱險,再見會是何時?或許到今年初雪落下,或許這個年,都要望著南邊,懷著思戀去過。


    初雪於她,是個結了痂的疤。在對自己的厭棄和痛恨中,唯有一絲亮色。那一日,伍謙平和她,才真正連接到了一起。


    偶爾,她會想,她與時之初,她與伍謙平,有何不同。結論是那麽明朗。天淵之別。


    時之初那時,是她在這晚唐汪洋中緊緊抱住的浮木。而她與伍謙平,是兩條連接在一起,互相扶持的孤舟。在伍謙平身邊,她才真正明白什麽叫信任和安心。


    越想,夜越長。


    她幾乎把自己和伍謙平所有的點滴溫習了一邊,就如同看了場愛情電影,嘴角始終含笑。


    天色微亮,她昏沉沉將要睡去。睡之前做了個重要的決定,無論如何,她要再見伍謙平一麵。


    新的一天,在西市度過。一切並無太多變故,唯一變化最大的是儲伯顏。


    他成熟了很多。


    儲伯顏已經搬去西市居住,便於同時看顧西市容異坊、拾靨坊和地下市場。而臨近的駿淩鏢局和質天下也一如往常。申屠兄弟的那些手下收斂了許多,精力都在工坊和地下賭場。西市基本上是上官幫派的天下。


    這也有賴於當初夏幻楓在此打下的基礎,這些胡商很世故奸猾,但也有認死理的一麵,一般人與他們打交道摸不著頭腦,又怕吃虧。常丟下句非我族類,拂袖而去。出乎明夷的意料之外,儲伯顏竟和他們處得相當好,幾乎代替了夏幻楓之前在此地的地位。


    明夷好奇:“你是怎麽製服這些胡人?”


    “不要拘於約定俗成,而要尖刀直入,件件擺到麵上,利弊皆落到紙上。”儲伯顏迴道,“都是人,人心總還是一樣的。”


    明夷樂道:“是啊,你懂得因勢利導,順應人性,遇何事都不怕。”


    儲伯顏低眉順眼的,將地下市場的賬簿拿了出來:“上月收益不菲,我已將其中六成存入質天下,幫派的公賬上。其它一部分用於支付西市這邊的開支,一部分留作備用。還請師父過目。”


    明夷翻了翻,對這些並無太大興趣:“我信你。”


    儲伯顏抬起頭,目光多了幾分堅毅老練。明夷心歎,人,果然是要經過磨礪,先死後生。


    “你阿娘要是知道你現在如此能幹,一定十分安慰。”明夷讚道,“她最近可有信?”


    “阿娘隻讓鏢師帶了口信,說自己一切都好,讓我痛定思痛,好好跟著花大哥學習。”儲伯顏說道。


    明夷樂了:“我看論起做生意的本事,花子賢現在未必比得過你。”


    儲伯顏從懷中掏了本冊子出來:“我迴想師父當時教授的道理,一一記下,加以揣摩,受益良多。”


    明夷笑容漸漸凝固,眉頭微微皺起:“你去看過她?”


    儲伯顏臉色霎時慘白,雙腿一軟,跪在明夷麵前:“不敢欺瞞師父,我去過兩次。真的僅有兩次,求花大哥替我瞞著,他也是被我所迫,師父莫要怪他。”


    明夷歎了口氣。她猜得沒錯,自己雖然教授了儲伯顏許多生意之道,但他悟性一般,不太可能在短時間得到提升。倒是胤娘,天性聰穎,一說便懂。


    儲伯顏當時用情那麽深,又是優柔的性格,容易被唆擺,明夷實在擔心,胤娘又一次利用他,興風作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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