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被淩占筠一點,恍然大悟。岑伯,年輕時候是韋澳身邊得力幹將,淩占筠見過也不足為奇。而他不是旁人,作為最優秀的間者,對人過目不忘是基本的素質,更何況是岑伯這樣,年輕時應當十分出色的人。


    在殷媽媽身邊出現了韋澳當年的手下,承未閣有四個容貌絕豔的男子。這兩件,已經足夠讓淩占筠串聯起整個故事。他需要的,便是一個知情人的一丁點兒確認。比如,明夷此刻驚訝的表情。


    “您是故意讓我見到木兮,翻起當年舊事,是嗎?”明夷端起眼前的酒,垂目啜飲,也隻是想借此動作,掩飾一絲慌亂。


    淩占筠看著她的動作,目光坦然,還真挺像一個慈父,竟還歎了聲:“明夷這一年來成熟內斂多了。”


    明夷心跳停了一拍,養父女之情,是她在淩占筠麵前能安全及或能獲取好處的唯一憑借。如果她不是淩占筠一手帶大的女兒,卻得知他這麽多秘密,便隻有死路一條。


    她的手心發麻,頭有些脹,眼睛一瞬稍稍模糊,幹脆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酒水沁涼,自喉嚨而下,微微有灼熱感,這酒,有點烈。這種感覺,卻將她安撫住,所謂酒壯慫人膽,她算是有所體會了。


    明夷撇了撇嘴:“你若知道這近一年時間我是怎麽過的,或許就不會這麽說。”


    淩占筠愣了下,他怎會不知,從拾靨坊風雨飄搖,到明夷中毒失子,及至與他脫不了幹係的連山之死,放在一般人身上,足以讓人脫胎換骨。可豐明夷不該啊,她早就經曆過失去戀人,失去貞潔與尊嚴,並非單純的閨閣女子。


    明夷早就預備好了說辭:“以往雖也有百般折磨,但至少我還有可依靠之人,再如何,家裏也還有阿爺主持大局,我哪用顧及太多的人情繁複。”


    淩占筠不語,夾了一塊魚到明夷碗裏,低聲說道:“苦了你了。”


    明夷豁然一笑:“總算現在我又有阿爺了,以後不管有多困難的狀況,至少我還能求助於阿爺,是不是?”


    淩占筠眉頭顫了下,笑容有兩分苦澀:“那是自然,有阿爺在,必不會讓你再陷於險境。”


    二人默默吃喝了些,明夷也緩過勁來。想明白了,四君子的身份怕是瞞不過淩占筠,但他未必就是有心加害,當年,光王不讓淩占筠去處理四君子的阿娘們,就是擔心他會出於情感,下不了手。


    經過這幾次相見,和淩占筠接觸下來,明夷對他有了些許改觀。仇恨,她沒有忘,他殺了連山,為了他自己心裏的忠義,把豐明夷推入火坑,此人,是個魔鬼。但是他並非一個以殺人害人為樂的人,想反,他用自己的方式在愛著人。他是疼愛豐明夷的,否則也不會把明娘子寵得那麽率性囂張,並教給她經商立身之道,隻不過,他覺得讓豐明夷委身取悅他人,並非什麽大事,又不是要她性命。


    當年四君子的阿娘們,大概也是如此。淩占筠比她們年長十來歲,教導她們的時候,他也不過二十左右,已經是光王心腹家臣。他看著這些小娘子長大,有父兄之情,但也早就知道,她們被培養來便是要送到權貴身邊以美貌為武器的。從那時起,他便讓自己相信,女子以色事人和男子以武事主並無差別。


    說來,也可笑。作為大唐皇帝身邊最得信任之人,武功卓絕,手下高手如雲,執掌著最可怕的間者組織,淩占筠,這個最不該有感情的人,偏偏對自己教養長大的女子,有著如父如兄的疼愛。隻是,必須深藏於心。


    如今年歲大了,他所效忠主人麵臨的危機也小了,淩占筠這情感上的弱點才愈發顯現出來。


    明夷做了決定。


    “看來,你已經知道四君子的身份了。”明夷直言。


    “是,我見到韋澳那名屬下,看他與殷媽媽相處的情狀,應當是多年相熟,便有了疑心。我那位夫人常去承未閣送金銀的事我也知道,原不打算插手,但發現是殷媽媽在主持承未閣,就問了幾句。”淩占筠說起妻子去承未閣的事,毫無半點難色,他果真對男女之事並無世俗常人一般的觀念。


    明夷覺得以淩占筠的耳目,如今才得知四君子的存在有些太晚,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皺眉想著,書院,對了,林昭。


    “林昭畫過四君子的畫像,他不會有所懷疑嗎?”明夷似是自言自語。


    淩占筠應道:“他怎會知曉當年舊案。不過我見他那一陣情狀有異,確實查問過,見到了四君子的畫像,當時一見,便有疑慮。其中二人,與當年我手下的二人,十分相似。但直到見到韋澳的下屬,我才把這兩件事聯係到了一起。”


    明夷心裏舒服多了,總算是清清楚楚沒了疑問,笑道:“那多虧林昭有畫美人的嗜好。”


    淩占筠哈哈大笑:“他什麽都好,隻是這嗜好是真的比命還看重。”


    氣氛輕鬆了些,明夷探問道:“阿爺打算將四君子的事如何處理?”


    淩占筠長歎了口氣,站起身,踱了幾步:“此事有些麻煩,於私,我有心助他們。於公,我不應隱瞞他們的存在,我想你也應當知道,他們的血統非常。”


    “阿爺是擔心他們現世會坐定了韋澳欺君之罪,還是擔心他們的存亡?”明夷問道。


    “韋澳殺我下屬,雖是王命,但也算與我有私仇。他私藏王室血脈,其心可誅。我怎會為他憂心。”淩占筠語氣十分肯定,“隻是我若助紂為虐,不處置韋澳,他有一日怕會不利於天下,做出叛君忤逆之事來。我若將他罪行公開,四君子難逃一生軟禁,甚至有性命之憂。”


    明夷放下了心,她沒猜錯。


    明夷直言:“如今,韋澳手裏有四位小郎,藏於城外,是殷媽媽有心替換的假的四君子。他並不知我承未閣中是何人。”


    淩占筠轉身看著她,眼中掩不住喜悅之色:“如此就好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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