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謙平來時,明夷的眼睛已經昏花得厲害,看他的影子搖著,越來越大。倒並非隻因為眼淚,而是對著燈火,出神了太久。


    他走近,抬起她的下巴,檢視她的眼睛,眉頭緊鎖,即便明夷看不清,也感覺得到他的情緒,既心疼又有些生氣。


    “你把眼睛哭瞎了也無濟於事。現在冷靜點了嗎?如果還要哭,我陪著你。如果哭完了,我跟你說說這樁案的進展。”伍謙平的聲音有些疲憊。


    明夷搖了搖頭,輕輕掙脫他的掌握:“沒事了,說吧。”


    伍謙平解開外袍,坐下:“仵作驗過了,脖子上的勒痕不是致命原因,死因是溺斃。”


    明夷想起連山頭發上衣服上凍結的薄冰,臉上的霜和輕度的腫脹,猜想過他應當是在水中被發現,但不知道當時是已經被殺還是活著。


    明夷忍住身上的顫抖,問道:“是在哪裏發現的?”


    伍謙平說道:“在西南角的一處陋巷,之前因為災民聚集,已經沒有什麽人住。之前官府安置了災民,那兒就徹底荒廢了。”


    明夷驚異道:“不是在河灘之類的地方嗎?”


    伍謙平迴道:“他身上殘留的水應當不是在發現之地沾上的。應當是被扼住昏迷之後,推入水中溺斃,再將屍體轉移。”


    “既然這麽隨意就棄在巷裏,兇手定是並不擔心被發現。為何還要轉移?”明夷有點不明白。


    “除非被溺斃的場所,會暴露兇手身份。”伍謙平迴應道。


    明夷迴想著城南書院的環境。從入口到課室,林昭的書房,竹林,對!竹林裏有一口井。她從自己一晃而過的重重畫麵裏,將那一幀關於井的畫麵摳出來,是一口井,且上頭有一塊石板。


    明夷將此告訴伍謙平,伍謙平也認同她的猜測:“那極可能就是事發之地。淩占筠趁上課中,書院人跡稀少,將屍體搬出。”


    明夷逼自己冷靜下來,好好想想整個時間線索。


    胤娘平日起床很早,她起身就已經不見連山。說明他在日出之前一早就去了書院,目的可能是想在書院開門之前偷偷進入,想與淩占筠私下見麵。他這麽做的原因很令人費解,難道是淩占筠主動邀約?或者是他覺得淩占筠要出手對明夷不利?


    連山一早到書院,可能是翻牆進入。書院的戒備不高,也並不是很困難。他極可能很順利見到了淩占筠,而見麵之地就在井邊,二人說了幾句,淩占筠出手將連山扼住,並未致命,此時聽到有人靠近,他想找一地暫時藏匿連山,便將他丟入井中,並蓋上石板。淩占筠並不一定知道,此時的連山還活著。也有可能知道,存心要讓他命喪井中。


    在蓋井之前,他特意打了一桶水,讓他在井邊活動不顯得突兀。


    這時,應當是林昭和學生們陸續到達書院的時候了。他和林昭打了個照麵,特意表現出竹子已經澆過水了。


    待所有人都進入課室,書院安靜下來。淩占筠再將屍體從井中撈出,並從自己住處的後牆翻牆出去。院工很少來竹林這邊,以他的武功,撈屍和翻牆都很簡單,能迅速完成,不被發現。


    明夷把自己的推測細細和伍謙平說了。說到井邊所發生的事,她的聲音都在發顫,隻是盡力控製著。到整個過程推測完,她已覺得渾身無力,癱軟在伍謙平肩上。


    伍謙平摟住她,輕輕拍打著她的手臂,一句話都沒說,也沒必要說。


    明夷能感覺到自己身體的溫度在快速失去,仿佛被推入井中的是她。


    連山那時,還沒有死……在醒過來的一瞬間,已經在冰冷的井水中,暗無天日,水從他的口鼻中灌入,手腳在滑膩的井壁上掙紮,直到,最後一刻。


    明夷死死拽住伍謙平的衣裳,仿佛她此刻就在井中。連唿吸都差一些忘記,心跳急劇加速,臉開拾漲紅。


    伍謙平發覺她有些異常,搖動著她:“明夷,明夷,迴答我。”


    她的視力終於恢複了,眼前是伍謙平充滿焦慮的臉,她深深吸了口氣:“我沒事。”


    伍謙平把事情交代完,等著明夷的決定:“這事,下一步怎麽做,我不能獨斷專行,還是要韋大人做決定。如果他知道淩占筠是麗競門的人,就絕對不會淌這趟渾水。麗競門和他一樣是為聖上效力,但聖上一定是更相信自己一手掌控的麗競門。隻要不犯上作亂,麗競門做的一切都可以淩駕王法之上,因為他們就是王的一部分。”


    明夷並未指望伍謙平能替他把這件事擺平,這是不現實的,是以卵擊石,絕對不是伍謙平的風格。因此也並未激動,靜靜聽他說完。


    伍謙平看她並無格外失望的神色,繼續說道:“如果我們隱瞞淩占筠的身份,韋澳不知情之下,這種案子便不放在心上,會同意由我暗中處理。但這樣的結果,一是淩占筠能有辦法找個替死鬼,不了了之,二是他逃不過,這個身份再難繼續,此時,聖上一定會出手。因為城南書院是個很重要的地方,院判的角色,必須保住。而且以我看來,淩占筠能以兩種身份執行聖上最為機密和重要的兩個任務,他絕不僅僅是麗競門普通的細作,至少是前三位的領頭人。”


    明夷的思緒跟著伍謙平的分析,漸漸把負麵的情緒放下了,沉入當前複雜的局麵中。是,與她所想是一致的,淩占筠,碰不起。如果硬碰,害的不僅是自己,而且會葬送伍謙平的前途。一個六部的官員,涉入京兆尹所調查的命案中,這是明顯的結黨營私。


    可唯一能保住自己和伍謙平,還可以為連山報仇的方法,是出賣時之初,將他置於險地。時之初如果失敗了,要賠上性命的,是整個令狐家族。無論政治鬥爭中,令狐家用了什麽樣的手段,以後敗落與否,是他們的命數。但不能是因為自己的出賣,讓這一家,血流成河。


    “我們暫時,放過他。”明夷平平靜靜說出這七個字。連最後的不甘,都沒有了,隻有自責,無力。想和更多誌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錦衣挽唐》,微信關注“優讀文學”,聊人生,尋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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