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來,燈籠晃動兩下,昏黃的光影讓明夷的眼前有幾分模糊。她急於看清伍謙平的臉色,又害怕看清。顧不得旁人在,她邁步上去,抓住伍謙平的手,一雙眼急切尋找他的眼神,卻在他深鎖的眉頭裏看到了絕望。


    “沒……沒有消息是不是?”明夷問道,如今,最好的消息就是沒消息。


    伍謙平將她摟到了臂彎裏,像是怕她支撐不住:“明夷,聽我說,你現在什麽都別想。靜下心。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必須要麵對。”


    “他出事了對不對?”明夷全身已經軟了下來,即便早有預感,但此刻依然像山崩一般,耳邊嗡嗡直響,聽不到任何聲音。


    伍謙平在說著什麽,她不知道。胤娘和殷媽媽圍過來,搖著她,她不知道。一輛馬車停在了麵前,她不知道。怎麽上的馬車,她也不知道。


    醒過神時候,伍謙平騎著馬在馬車外頭,不斷喊著她的名字:“明夷,明夷。”


    她撩開簾子,臉色應當十分難看,但至少恢複了清醒,對伍謙平點了點頭,說了聲:“沒事。”


    這聲沒事,也幾乎費盡她的力氣,散在風裏。


    伍謙平隱隱聽到,露出了些放心的神色。


    她掛上簾子,木然坐著。身邊是殷媽媽,攙著她的手臂,輕輕拍著她的手背,細聲說這些安慰的話,大約是讓她現在什麽都別想,先去府衙認清楚,而後配合府衙把兇手逮捕歸案,這才是能為連山做的事。


    對麵是胤娘,一個原本應當最傷心的人,可明夷知道她並沒有。她的眼裏是空的,沒有傷心,也沒有任何情緒。一個沒有心的人。明夷沒有時間和精神去憎恨,隻有淡漠。


    見到連山的最後一次。他臉上結著薄薄的白霜,衣裳也掛著冰,緩緩融化了,地上都是水跡。脖頸上是明顯的勒痕,有指印。他的皮膚是青色的,臉上有些腫,可依然能看得出,他曾是個多麽俊秀的少年。


    他就這麽躺在府衙堂外的地上,昨日還是個活生生,喚著“娘子”的人,如今,他躺著,像個物件,像個可以被隨意搬動和丟棄的物件。


    明夷跪在他麵前,滾燙的眼淚根本止不住,心中想的是,人雖有一死,可,連山啊,你一句話都不要和你的明娘子說嗎?你不要再看一眼嗎?我知道你放心不下,你哪怕此刻躺在這裏,還是放心不下的,對不對?


    你應當在溫暖的床上,垂垂老矣,圍著子孫,燃著炭火。那時,你的明娘子早就離開這個世界,無論靈魂還是軀體。你會毫無遺憾地離開這個世界,毫無恐懼地走向下個階段,因為你愛的人會在那一端,笑著,看著你。


    絕不會是這樣,絕不會是這樣毫無尊嚴,停留在你最好的年紀,成為一場兇案裏,要被翻來覆去檢查的屍體。


    伍謙平想伸手扶她起來,還是停住了。他比在場的任何人都明白,連山與她之間的情誼。


    無聲的淚,終於化作嚎啕大哭,她抓起連山的手,從未感受過的,冰冷和僵硬,她努力想用自己手心的溫度把這冰坨一樣的手化開,她所有的言語隻化作三個字:“對不起。”


    明夷聲啞了,但依然在重複著:對不起,對不起。


    仿佛多說幾次,能放下心裏一點愧疚和遺憾,一絲一毫也好。


    對不起的,是她無法迴報的一腔熱愛。對不起的,是她作為一個陌生人,接受了他所有應當給予他的明娘子的好意和奉獻。對不起的,是她自從攪入江湖這渾水,把很多擔子給了他,卻很少時間能與他相處。對不起的,是她一意孤行要把他和胤娘綁在一起,自欺欺人是為了他好,可心裏明白,這不過是為了少些虧欠。


    她來到這個世界,唯一對不起的,就是連山。可他連最後的補償機會都沒有留給她,一句話沒留下,就走了。


    她瘋魔一般,說著對不起,到淚幹,到聲嘶。


    殷媽媽終於出手,把她拉了起來,平靜說道:“不要破壞了屍體上的證據。”


    她不敢再動,隻是搖著頭,不,他不是屍體,他是連山。


    胤娘以妻子的身份在和府衙的人記錄著什麽,大約是同意仵作的進一步驗屍。屍體暫不取迴。


    伍謙平從殷媽媽手中把她接過來,在她耳邊說:“事已至此,我們要想想,怎麽找到兇手。”


    明夷手中還殘留著連山冰冷的手留下的感覺,她頭一次心裏生出這樣的恨意,如果兇手此刻在她麵前,她會毫不猶豫一刀捅過去,一刀一刀,讓溫熱的血衝刷她手上冰冷的感覺,隻有如此,隻有如此,才能讓她解脫。


    她的手在微微發抖,可這次,不是因為悲傷和恐懼,而是無法抑製的憤怒與仇恨。


    她甚至開始害怕起來,這種憤怒像是要把她撕開,超乎她以往所擁有的各種情緒,甚至覺得,她已經不是她自己。


    對現在的明夷來說,連山是最忠誠的下屬,最靠得住的弟弟,她的感情更多是愧疚和試圖補償。但此刻她心裏湧動的,是陌生的情緒,讓她仿佛感覺到,另一個豐明夷在深不見底的漆黑之中,傳遞著可怕的恨意。


    那是她從小帶大的連山,是她唯一的親人。


    明夷因此而更覺得恐懼,如果這種感覺更強烈些,會不會自己的意誌都被吞噬掉。那個明娘子,究竟還是不是存在這個身體裏,如果在,自己是不是應該把身體還給她?或許,都輪不到自己來做決定。


    她緊緊抓住伍謙平的外袍,仰頭看著他,眼中是慢慢的祈求和無助。


    伍謙平低頭看她一眼,有些吃驚,把她摟得更緊些,低聲在她耳邊說:“我先把你送迴去,你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亂想。我在這兒等著仵作的結果,也詢問下發現屍體的經過。結束了會立即去找你,不用害怕。”


    她像個孩子一樣,乖乖點頭,手依然舍不得放開。


    在滿滿的憤怒、憎恨、恐懼之中,幸好還有一絲光亮,來自眼前這個男子。想和更多誌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錦衣挽唐》,微信關注“優讀文學”,聊人生,尋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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