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國公府鬆鶴堂,洪相林跪伏在地,不敢抬頭,口中機械地吐出來之前練習幾十遍的語句,


    「不肖男,相林,叩見老夫人!祝老婦人體態康健!福壽雙全!」


    然而,洪相林卻覺得後背涼意森森,內衫早已經被冷汗打濕。


    洪相林直到此刻也不知道接下來等著他的是福還是禍。


    如果是福,那麽就是易老夫人和陳拙鑫認下了他這個私生子,成為陳國公府的公子?


    可是,既然能夠認祖歸宗,成為陳國公府的公子,為何來找他的管家對他毫無謙卑之意,雖然不是連打帶罵,但是,也是厲聲嗬斥,毫無下人對待主子該有的恭敬禮數。


    在淮安侯府,即使眼高於頂的慕嬤嬤,見到自己,也是要先表示出要行禮,但是洪相林這點還是特別聽話,蘇瑾告訴他,決不能受慕嬤嬤的禮!


    因此,每次慕嬤嬤一有動作,離得近的時候,洪相林就連忙上前一步,扶住慕嬤嬤。


    離得遠的話,洪相林就趕緊側身讓過。


    慕嬤嬤也就勢起身。


    蘇瑾不止一次地告訴洪相林,語氣中滿是憤恨和無可奈何,


    「那個老婆子根本瞧不起咱們母子,但是,禮數在那裏,縱然她的女兒爭氣,縱然她是夫人的陪嫁,但是她終究是仆!而你是侯府的少爺,是主子,我是姨娘,我是半個主子!慕嬤嬤的女兒在宮裏,是最講究禮數的,如果慕嬤嬤在宮外肆意妄為,被人告上一狀,她女兒在宮裏就別想有好日子過!」


    但饒是如此,蘇瑾依然不敢在慕嬤嬤麵前托大。


    可是,如果是禍。


    洪相林內心暗暗揣度,為何管家還反複告誡自己,在拜見易老夫人的時候千萬不要提及「淮安侯府」和「洪」,隻說「相林」即可。


    再有,如果,看自己不順眼,覺得陳拙鑫有了連外室子都談不上的「私生子」,丟了國公府的顏麵,直接將自己發落了,打殺了,豈不省事?


    在侯府,蘇瑾當勢的時候,沒少這樣處置不順眼的丫鬟婆子和小廝。


    別的不說,玉顏的親生娘親不就是被害死了,無聲無息的。


    洪相林此刻想起那幾個被蘇瑾打殺的丫鬟,臉腫得跟秋天打上來的鯉魚一般,嘴角眼角甚至耳孔全都滲著血。


    身上的衣服濕噠噠地,偶爾從衣角滴落下暗紅的血滴......


    然後,一卷破席子或者爛被子就裹了身子,被下人如同抬豬狗一般抬了出去。


    想到自己說不定就快成為那破席子裏麵的冰冷的屍體,洪相林的身子猛然間一震!


    膝蓋下的地麵涼得透骨,雙腿頓時又酸又軟,如果不是用兩個此刻感覺好像是極細的筷子般的胳膊竭力支撐,洪相林怕是要軟成一灘泥!


    「孩子,你不用怕!老身就是想看看你。你抬起頭來,讓我看看。」


    一個慈祥而略顯蒼老的聲音在頭頂緩緩響起。


    洪相林渾身已經控製不住地哆嗦成一團。


    易老夫人表情無甚變化,倒是她身邊的嬤嬤內心一陣陣地鄙夷,這上不得台麵的東西!


    看這德性,也就能明白他的那個生身娘親蘇瑾是個什麽貨色!


    國公爺雖然不是老夫人親生,可總歸是老國公的血脈,怎麽的這麽不長眼,跟蘇瑾那麽個***坯子,生出這麽猥瑣的子嗣!


    真是丟盡了國公府的臉!


    唉,真是人比人得留著,以前,看著陳拙鑫的那兩個雙胞胎外室子,哪兒哪兒不順眼。


    麵色暗黃,儀態不佳,但是到底是讀書人,還算知禮,而且,即使見到老夫人這般尊貴之人,總還有一派不卑不亢的氣度。


    眼前這個洪相林倒好,老夫人也沒說啥啊,這就嚇成這個樣子。


    如果,喊打喊殺了,還不得當場尿褲子!


    呸呸呸!烏鴉嘴!


    嬤嬤覺得最近老夫人麵對冀家姐妹的時候,出師不怎麽順利,如今找來洪相林,也是為了冀家姐妹,可不能往壞處想!


    一旁走過來兩個小廝將洪相林扶起來,連拉帶拽地將洪相林按到了椅子上。


    洪相林才怯怯地抬抬頭,但是眼神飄忽躲閃,卻不敢看向易老夫人。


    易老夫人依然溫聲細語地道,


    「孩子,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你的身世的。說來,都怪冀家那兩個丫頭。唉!她們將你的妹子玉顏擄走,然後用藥讓她失憶,改名換姓進了宮。玉顏在宮裏興風作浪,連累了國公爺,我也才知道你的事情。」


    易老夫人這些話,簡直是風馬牛不相及,彼此之間可以說毫無瓜葛。


    但是,洪相林渾渾噩噩之中,卻完全按照易老夫人的話跑了下去,跟著易老夫人罵起了冀鋆和冀忞,


    「老夫人說的極是,冀家那姐妹確實狼子野心,狠毒無情!她們屢次三番地害我和姨娘,如今,姨娘被她們害死了!還害死了美琳妹子!」


    洪相林想起蘇瑾和美琳死得淒慘,倒也很是難過,流下來兩行鱷魚的眼淚。


    易老夫人歎口氣,


    「倒是苦了你了,尹嬤嬤,把我為這孩子準備的一點禮物拿給他,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孩子,還請你莫要嫌棄。」


    說話間,在洪相林的驚愕中,四個丫鬟已經手捧托盤來到了洪相林的麵前。


    托盤上,分別放著銀兩,綢緞,玉器寶石,珍稀藥材。


    洪相林從震驚,到驚喜,到感激,最後,熱淚盈眶……


    看著洪相林腳步飄忽地走出鬆鶴堂,尹嬤嬤甚是不解,而且十分不屑地道,


    「老夫人,恕奴婢多嘴!這就是一個廢物!府裏的那些公子再不成器,都比他強上百倍!簡直是多看他一眼老奴都怕汙了老夫人的眼,老夫人何必這樣紆尊降貴地跟他說這麽多的廢話?」


    易老夫人笑道,


    「他確實是個廢物,不過廢物也有廢物的用處。你想,我之所以看重他,是因為什麽?」


    尹嬤嬤年少時候就是易老夫人的貼身丫鬟,後來成親陪著老夫人嫁到陳國公府,是老夫人的心腹。


    因此,說話並不需要太多的顧忌。尹嬤嬤撇撇嘴道,


    「老夫人跟奴婢說過,洪相林的身上有跟冀忞同源的「葡漣」,可以用來對付冀忞。」


    老夫人點頭,眸底閃過一絲狠厲的光芒,


    「如果不是因為冀忞,如果不是因為「葡漣」,就洪相林這樣的廢物,在我眼裏豬狗不如!他現在就是立刻變成一隻豬一隻狗,我都不會多看他一眼!但是因為有「葡漣」在,要用他來對付冀忞,所以我必須這個時候要好好的安撫他,拉攏他。」


    尹嬤嬤皺眉道,


    「大不了多給他點銀子,讓他有錢逛窯子,有底氣進賭場,吃喝玩樂,好好享受一番也就罷了,老夫人又何必這般費心思呢?」


    易老夫人搖頭道,


    「你不懂!必須要讓他心甘情願為我所驅使!所謂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我不允許冀忞想起秘密之前有任何的閃失!如果一旦心生惡念或者是心生怨懟,就會影響到這個秘密的呈現。如此,我們將前功盡棄!而且禮國公老夫人陰險狡詐!她當時給整個禮國公的血脈子孫都用了「奇藥嶺」的一種阻斷記憶的藥!可惜有人捷足先登,提前給冀忞的娘親下了毒!因此,冀忞的娘親雖然無法想起這個秘密,但是冀忞卻能夠做到!」


    尹嬤嬤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易老夫人的手緊緊握著茶盞,茶盞裏的水微微顫動。


    當年絮王爺就是也得到了這個藥,如果,當時給幾個國公府,尤其是陳國公府的子嗣們用上,那麽如今,這個「血咒」就基本上永遠沉寂下去。


    至少,目前,不會,也沒有人能夠解開這個血咒!


    可惜,絮王爺一時貪心,竟然將藥用在了自家兄弟身上!


    絮王爺以為從此一勞永逸,結果……


    如今竟使得冀忞成了這千頃地的一根苗!


    那麽多人虎視眈眈地盯著她,大家卻都隻是暗戳戳地折磨她,消遣她,讓她煩惱,讓她鬧心,最好讓她惶惶不可終日!


    但是卻沒有人敢囚禁她,更沒有人敢索要她的性命!


    這燙手的山芋!


    洪相林一出陳國公府,整個人就飄了!


    背著手,搖頭晃腦,趾高氣揚!


    如果冀鋆在這裏,必定會讚歎一句,


    「真是走出了六親不認的步伐!」


    身後的兩個小廝倒是低眉順眼,不言不語。反正送到地方就迴國公府,丟人也丟的是淮安候府的人!


    洪相林從陳國公府出來還沒有到淮安候府的時候,冀鋆和冀忞已經知道他的情況。


    麥冬不解地道,


    「那個易老夫人找洪相林做什麽?對付兩位小姐?」


    冀鋆和冀忞對視一眼,然後一起象看傻子一樣地看著芍藥,點頭道,


    「對!就是用來對付我們的!」


    芍藥高高撅起嘴,


    「不許瞧不起我!人家不是關心你們嘛!」


    冀鋆和冀忞忍住笑,又齊齊點頭,


    「謝謝勺子大俠!還請勺子大俠指點,如何應對洪相林!」


    芍藥驕傲地揚起小臉,一雙眼睛樂得眯成一道縫,雙手叉腰道,


    「這有何難!讓他進宮做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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