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蜂會議中心,綜合會議廳。


    燈光聚焦之處,從左到右扇形放著四張單人沙發,上麵各坐著一位博士。


    最右邊的馬競是計算機科學名譽博士;他旁邊的趙文韜品牌風險管理學博士;後者左邊身穿中山裝的張意謀是藝術學名譽博士;最左邊的主持人王製,也有一頂廣播電視新聞學的博士帽。


    雖然馬競和張意謀的博士帽隻是出自鷺島大學和美國耶魯大學友情授予,卻沒誰會認為他們不夠格,畢竟這兩人的作品都在哪裏擺著。


    這四個人之所以坐在了一起,卻是和一項剛剛宣布的合作有關。


    就在剛才,馬競代表蜜蜂集團與趙文韜代表的西影集團達成戰略合作協議,雙方將在影視城建設、人才培養、特效研發、影視製作、旅遊開發等方麵進行全麵合作。其中製片領域的首個項目便是特效史詩電影《張騫傳》,由張意謀擔任總導演,現在是發布會後的座談時間。


    至於王製,卻是省裏推薦給老張的顧問,後者曾在前年隨隊自駕走完絲路全程,對沿途風土人情有著直觀的了解,能為籌備工作帶來許多幫助。有著曾經的央視名嘴在場,蜜蜂原先聯係的主持人隻能無奈退讓,然後就有了四個博士談張騫的一幕。


    66歲的老謀子導演過多部反映民族文化的電影和舞台表演,文化大師的咖位早已鑄就;趙文韜出身校園,是秦省專門請來服務“文化強省”政策的文化推介專家;52歲的王製作為資深電視媒體人,同樣有著時光積累下來的豐厚見識。


    相較之下,年紀最小、工科出身的馬競本應成為短板,怎奈他是開掛人士,外星係統e7u早把他改造成了人形圖書館,即便因為人生閱曆不夠缺乏個人獨到見解,卻也能引經據典做好“男版王語嫣”這份工作,同樣不落下風。


    當然,今天活動的主題畢竟是“蜜蜂、西影戰略合作”以及“張騫傳立項”,不能像“紀念張騫去世2130周年座談會”一樣沒完沒了地分析人物、評價功過。


    作為主持人的王製很快就把話題拉到電影本身上麵,轉向斜對麵的張意謀,“張導,您身上還擔著今年亞室武會開閉幕式總導演一職,這次也是專程坐飛機從土庫曼斯坦趕迴。然後又是什麽原因讓您決定接拍這部電影的呢?能和大家說說嗎?”


    “沒什麽別的原因,”老張擺擺手,“隻是一份責任感。就像剛才趙總說的那樣,張騫是我和馬總的三秦鄉黨,在曆史上有著巨大的貢獻,然而因為種種原因,過去很少有以其為主的影視文學作品。單憑曆史課本裏的隻言片語,很難在年輕人心目中樹立他的形象,這是很不應該的。所以當馬總找到我,邀請我執導這部影片,我便一口答應下來。”


    緩了口氣,他又說道:“至於時間精力問題,大家盡可以放心,‘張騫傳’是一個大工程,光是前期籌備就需要相當長時間,那時候我也該迴國了。”


    實際上,老張之所以答應接拍,原因完全是多方麵的,《饕餮》票房不如人意,他需要在商業領域證明自己的實力;蜜蜂影視有技術有財力,是很好的合作夥伴;《張騫傳》的聯合出品方西影集團和他有著香火情分,沒有西影集團前身西影廠,就沒有他的“黃土地電影”,後麵會發展成什麽樣子委實難說。


    說起來,他隻恨這個合作來的太遲,沒能趕在恩師吳天明(時任西影廠廠長)去世前拍完,讓人深感遺憾。


    正想著這些心事,王製卻又拋出一個新問題,“張導,您說的那個‘種種原因’,請問能夠具體說一下麽?”


    不隻是張騫很少“觸電”,秦漢題材在影視行業的存在感同樣很低,反倒是清宮影視劇要多少有多少。這種現象前後持續二十多年,自然早就引起電視觀眾的注意,原因眾說紛紜,其中一個說法甚為流行,那就是著名的“友邦驚詫論”,認為是廣電屁''股不正導致的。


    然而大家卻是想多了,真實的情況遠沒有這麽複雜,之所以秦漢少清宮多,完全是市場選擇的結果。


    張意謀伸手捂住腮邊耳麥,清咳一下鬆開手,“我說的‘種種原因’,主要是一些技術和投資方麵的問題。漢朝距今兩千多年,有太多東西淹沒在曆史長河裏麵,建築、服飾、飲食、器物都和後來大不相同。這樣一來,劇組籌備時就要想辦法新建漢朝風格的城市房屋、準備漢朝樣式的家具衣服,這些問題極大地拉高了籌備難度和製作成本,劇組自然傾向於選擇成本低難度小的項目。”


    馬競這時插話進來,“張導說得沒錯。我舉幾個例子,棉花直到元明時期才流行起來,此前富貴人家穿絲綢,普通人家隻能穿麻,而麻布的外觀顏色與棉布截然不同;秦漢時期流行跪坐,當時的家具體係和後世很不一樣。而且流傳下來的秦漢故事都是曆史大事件,參與者眾、空間時間跨度大,還需要好多馬,想要拍好著實困難。”


    這時候,他突然揚聲說道:“我覺得吧,最該為清宮戲流行負責的應該是國內電視台,尤其是港台電視台。”


    王製微微揚眉,“馬總,能仔細說說麽?”


    “當然,”馬競就等著這句話呢,自然不會拒絕,環視台下一圈,視線轉迴到對方眉心,“港台有很多私營電視台,他們最為看重的便是投入產出比,而礙於收視人口總量,他們能夠用於電視拍攝或采購的資金相當有限,隻能傾向於成本低收視高的電視劇。”


    “而論起收視高,自然是非金古武俠、瓊瑤言情莫屬。金古武俠雖然不乏大場麵,奈何影視公司電視台成本有限,隻好各種刪改,宋兵隻要甲乙兩個人,服裝有個一兩套就夠,反正那時候的觀眾容忍度很高。而瓊瑤故事就更加簡單了,清代民國的場景比較好找,服裝道具也不算難搞,就連最影響效率的男演員發型問題,也被他們‘聰明’地解決了。”


    說到這裏,馬競住口不言看向台下。似是想起黃飛鴻和韋小寶的滿頭烏發,台下很快傳來陣陣哄笑聲。


    等到笑容止歇,馬競這才繼續說道:“等到內地電視台開始收視率改革,購片部門同樣麵臨投入產出比的問題。想要把有限的經費轉變為最可觀的收視率,最簡便省錢的辦法,自然是直接購買港台老片,金庸武俠劇、瓊瑤言情劇、民國傳奇劇被大量引進國內,在豐富了熒屏生態的同時,也客觀上影響了觀眾的收視口味。”


    “等到國內公司開始自製電視劇,最保險省錢的辦法,自然是沿著這條路繼續往下走。吊威亞拍武俠需要特殊鋼絲和專業人員,隻能先來言情和傳奇。古鎮老宅當時還有很多,擺上舊式家具就能當場景,再給演員套上從港台影視公司那裏淘換來的長袍馬褂,就可以戲說康熙、戲說紀曉嵐了。後來發現收視不錯,就這樣一部接一部地拍了下來,走得也是越來越順。”


    “久而久之,假發辮、兩把頭越來越多,明清影視城、仿古景區建了又建,清宮戲的製作成本始終維持在低位,而消費者又沒徹底感到厭煩,影視公司自然是趁著好賺再多拍點兒。”


    眼見馬競話裏的調侃譏諷之意越來越重,趙文韜連忙插話進來,試圖把話題引導迴正軌。


    “除了成本上的原因,我覺得最大的問題還是故事性的缺乏。現在秦漢影視城也有不少,秦漢古裝道具劍也比當年多了很多,但是秦漢背景的影視劇還是數目偏少,除了少數精品,剩下大部分都有台詞現代、劇情生硬的毛病。究其原因,問題就出在原著故事性上麵。”


    “不是說秦漢沒有好故事,荊軻刺秦王、項莊鴻門舞劍、霍去病封狼居胥,這些曆史事件都是很好的故事。可問題是影視劇本裏不光隻有大事件,還需要很多次要內容來負責起承轉合,正因為缺乏這些‘小事’,才讓劇情顯得生硬做作。這也是為什麽秦漢幾百年,影視劇獨愛‘三國’的原因,三國演義本身就有足夠豐厚的故事,另外還有大量話本傳說作為補充,影視改編的難度小了很多。”


    “的確是這樣,”久未發言的張意謀開了口,“秦漢離現在太遠,對文學創作的要求很高,沒有好故事自然沒有好劇本。”


    “張導說得沒錯,”馬競點頭附和,“兩千年的差異實在太大,編劇既要精通曆史,還要明了社會地理建築食物等等,編織故事的難度一下子增加好多。而要是不顧細節合理性,直接讓秦朝人吃西瓜、讓漢朝人嚼辣子,就很容易在觀眾心中製造違和感,阻撓其接受這個故事。與其這樣,還不如索性架空,直接說是發生在虛構時空的故事,違和感反倒要小很多。”


    眼見話題終於扭轉,王製心裏暗鬆口氣,接口問道:“那麽馬總,蜂影又是怎麽做的呢?”


    “自然是務求真實,爭取讓每一個橋段與故事都和當時的環境相吻合,避免生搬硬套,不然張導要是對劇本不滿意,他們還得改改改。”


    聽見這話,張意謀笑著說道,“劇本初稿我已經看過,還有蜂影提供的初版previz,故事非常有意思。”


    張導這麽一說,趙文韜立即提起注意力,轉向馬競問道:“馬總,你們的速度都是這麽快麽?這麽快就把previz做出來了?”


    他這麽說,也有興師問罪的成份在裏麵:說好的聯合製片呢?說好的合作開發呢?你們把3d故事板都做好了,讓我們西影做什麽?


    馬競笑著安撫對方,解釋道:“給張導看的東西,隻是編劇們隨手錄製的視頻剪輯。正式的previz,得等劇本確定、張導設計好分鏡才會開始製作。”


    趙總暗鬆口氣,西影沒落多年,影響力和實力大不如前。兩邊真要是鬧掰了,吃虧的隻會是己方。想到這裏,他便湊趣地問道:“previz製作還是挺麻煩的,馬總你們這麽做沒問題嗎?”


    “不浪費,一點也不浪費,”馬競笑著伸出手指搖了搖,“編劇們體驗生活、設計劇情都是在遊戲裏完成度,實際成本相當有限。”


    除了張意謀等少數知情人,其他人頓時驚住,滿臉都是“還可以這樣?”


    “一般的遊戲自然不行,場景太小、npc太少,互動也很缺乏。好在我們的‘絲路’是強調真實、主打代入感的史詩級沙盒遊戲,這些煩惱要輕微許多。”


    還有句話他並沒有說出來,《張騫傳》劇本主線其實就是脫胎於《絲路》被廢棄的主線故事。遊戲開發團隊本打算讓玩家通過曆史劇本見證絲路的開拓興盛與沒落,最後做出來的效果卻很是臃腫,過分強調合理性的劇情也過於虐主,結果招致測試團隊及試玩用戶的一致反感。


    等到馬競接手,直接一刀削掉絕大部分劇情,隻保留最為純粹的貿易與曆險,整個遊戲的條理才變得清晰起來。而那些整理編寫調整了好久,又在最後關頭慘被放棄的劇情也沒浪費,再加上一些同樣被削的支線劇情和遊戲橋段,被整理成了電影劇本送到老謀子麵前。


    王製樂了:“這麽說來,‘張騫傳’其實是類似‘魔獸’那樣脫胎於遊戲的電影?”


    除了《生化危機》、《魔獸》等寥寥幾部,大部分遊戲改編電影都落得個口碑不保票房不佳的窘境。馬競並不想自家電影被貼上這樣的標簽,搖頭否定這種說法,他說道:“兩者之間的確存在關聯,他們共享同一個世界,有著近似的曆史地理環境。但也僅此而已,‘絲路’遊戲並沒有確定的主線劇情,這一點和‘張騫傳’大不相同。”


    “說到底,遊戲所起的作用,其實隻是為編劇和導演提供一個具象化的采風體驗空間,免去大家閱讀文言、辛苦腦補的麻煩。具體的電影劇本,還要張導和編劇團隊碰頭磨合後才能夠確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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