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撲撲……”


    道人帶著女童沿著山間官道拄杖緩行,忽有一隻燕子飛來,落在樹梢上。


    “先生,前麵遇上一群官差官兵,好像與你有些關係。”


    “哦?官差官兵?怎會和我有關係?”


    “好像是護送什麽東西的,還有官員陪同,他們停在路邊休息,我們走過去後,那群百姓看見他們,就問官員是否可以與他們同行,那個官員好心允準了他們請求,然後我就聽見那名官員問百姓們,是否知道靈泉縣陰陽山。”


    “這樣啊……”


    道人一邊走一邊思索。


    官道盤繞山間,像是一條土蛇,偶爾露出石層,倒也算好走。


    “撲撲撲……”


    燕子瞄了眼背著小江寒當苦力的三花娘娘,覺得還是探路舒服,於是又飛了迴去。


    三花娘娘則一點不覺得累,反倒一邊走一邊與小江寒說話,教她一些貓言貓語,隻是走著走著,她卻不由閉上了嘴,伸長脖子看向前方。


    不知何時路麵上的土層泥層已經變得很薄,露出了下麵的青石層,路旁的樹也變得很茂盛了,遮住了晚春時節和煦的陽光,在地麵上留下了大片大片的陰影和斑駁,最惹她注意的,莫過於樹下的石碑。


    那是一塊界碑。


    三花娘娘看見這塊界碑的第一眼,本是想如她認字之後看見的每一塊界碑一樣,跑上去查看字跡、又跑迴來告知道士的,隻是卻忍住了。


    眼中有光閃爍。


    有些東西好像本身已經記不得了,如今卻又莫名其妙的從腦子裏冒了出來,使她感到陌生又熟悉,因此交織出奇妙的感覺。


    三花娘娘扭頭看向道士,又收迴來,提著小竹杖卻不拄,隨著道人的腳步慢慢走過去。


    石碑一麵寫著“逸州界”。


    一麵寫著“栩州界”。


    這是三花娘娘見過的第一麵的州界碑,也是道人第一次教她認字的時候。


    三花娘娘站在這裏,凝視了它許久。


    當時此處的場景好似潮水翻湧,跑到她的腦子裏來,好像過去了很久,又好像就是前些天。


    “那隻蠢貓……”


    三花娘娘不禁搖了搖頭。


    竟然不知道讀書才能變強。


    “小江寒莫要學她,等到迴了道觀,三花娘娘就親自教你讀書認字,要早些認字,才能變得像是三花娘娘……接近三花娘娘一樣厲害。”


    “三花娘娘~”


    “笨……嗯你說得很標準,要是再多說點別的話就更好了。”


    “耗子~”


    三花娘娘無意識的揮舞著手中竹杖,邁步往前走去,雖然好幾次迴頭看,終究還是慢慢走遠了。


    前方右側有一片空地。


    一大群人在這裏歇息。


    這群人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部分:一部分占了大部分地盤,中間是幾輛馬車,不知道裏麵裝的是什麽,周圍有十幾名軍人和更多的差役,還有一名身著官袍的人站在最前麵,與另一部分人談話;另一部分人便是宋遊先前在念平古渡遇上結伴的那群商旅行人了。


    看見宋遊走來,這群商旅行人立馬興奮起來。


    “來了來了……”


    “就是這位先生,與前方路上的山君是舊識,這才保了我們一條生路!”


    “岑公說的靈泉縣陰陽山我們不知道,但這位乃是修道高人,不妨問問他試試看,說不準他會知道。”


    “……”


    姓岑的官員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向山路上走來的道人。


    聽這群商旅行人說起他們方才的經曆,若是在十幾年前,怕是足以讓他們驚得不敢相信的,可即使在妖精鬼怪頻出的今天,這般經曆也足以讓任何人覺得神奇與幸運,可見他們的表情,卻又不像說謊,官員難免便對他們口中這名修道高人興趣濃厚。


    等到道人走近,他便上前迎接,當先行禮問道:“在下岑星,字遠廣,見過先生了。”


    “在下姓宋,逸州道人,有禮了。”


    “方才聽說先生與山間山君相識,又有安清燕仙的後代相隨,定是有大神通大法力的高人,岑某向來仰慕這般高人。”官員頗有些年輕,也如大晏大多數官員士人一樣,喜歡結交道人名僧,“卻是不知先生在哪處仙山修行?”


    “不是什麽仙山,隻是小山小門,小道觀罷了。”


    宋遊仍然不知道他們從哪裏來,是什麽人,要去尋自家道觀做什麽,因此也沒有立馬說明,免得惹來糾纏麻煩。


    隨即繼續問道:“卻是不知足下又從哪裏來,要往哪裏去呢?”


    “我們從長京來,要往逸州拙郡去。”官員客客氣氣答道,“正好想請問先生,聽說逸州拙郡有個靈泉縣,靈泉縣外有一座陰陽山,陰陽山上有一間道觀,可我們在長京時就問了一些來自逸州的人,有人從未聽說過這個地方,有人聽說過這裏,卻沒有聽說過這山上有間道觀,有人聽說過這座山上有間道觀,又聽說很多人去找了,根本找不到……我等奉命前去此地,卻不知先生是否聽說過這間道觀,到底有沒有,我們若要去的話又要怎樣才能找得到?”


    官員一邊說一邊打量著道人與道人身邊的女童,以及女童背後的女嬰,卻隻見女童仰頭直直盯著他,女嬰也嗦著手盯著他看。


    那名道人則是問道:“足下去此地為何呢?”


    “……”


    官員一聽便眼睛一亮,覺得他好像知道,卻又猶豫了,不知該不該說。


    最後也隻是說道:“去送一樣東西。”


    卻不料道人一聽,便露出了微笑。


    “原來是明德大典啊。”


    “啊?”


    官員頓時一驚,睜大眼睛看著他:“道長如何知曉?果真是有大神通大法力、料事如神不成?”


    周邊其餘人聽了,也都驚訝。


    “非也,隻是在下姓宋名遊,正好來自陰陽山伏龍觀,多年前曾與崔公有一段緣分,知曉他在著作大典,會將之送來。”宋遊說著,這才指著三花娘娘與他介紹,“這位是我家童兒,三花娘娘。”


    “真……真是宋仙師?”


    姓岑的年輕官員頓時愣住了。


    “自然。”


    “三花娘娘?”官員又指著旁邊這名背著女嬰的女童,頗有些不敢相信,“難道便是那位著作《天牝日記》的三花娘娘?”


    “足下曾看過?”


    “曾拜讀過。”


    所謂《天牝日記》,便是當年三花娘娘遊曆海外迴來寫的日記,投給陽州書鋪後,書鋪的人為它取了名字,叫天牝日記。


    聽說這部書在如今的大晏也慢慢開始流行起來,皆因在此之前,世間雖有誌怪書,卻很少有好的誌怪書,更沒有以親身經曆的角度、記載得如此詳實的誌怪書,而且在這部書中,海外奇異之事之景令人眼花繚亂,對於常人很少遇到、遇到也不敢看的海龍王,最近一些年海上與沿海之人才開始供奉的白犀神都有記敘,敘事角度也很奇異,又是以更為少見的日記行事,一時也讓很多人為之喜歡。


    在這部書中,無論是筆者自己的奇異角度,還是筆者眼中那名無所不能的無名道士,都能讓不同人為之向往。


    隻是道人目前為止還沒看過。


    道人此時也隻是笑笑,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而是問道:“崔公的明德大典已寫完了嗎?”


    “多虧朝廷鼎力支持,眾多學士與崔公辛苦之下,前兩年就寫完了,當日長京天地都起了異象。後來又抄錄了一份,便是這一份,崔公特地叮囑我們要在今年過後送到逸州拙郡靈泉縣陰陽山伏龍觀去,否則若逢亂世,這部驚世大作恐怕很難保存下來。”


    “原來如此。”道人說著,又問他道,“不知崔公如今可好?”


    “崔公……”


    年輕官員說到這裏,不禁露出遺憾之色:“崔公在著書完成並且抄錄結束後不久,就因在朝堂上指責國師專權,為此前俞相鳴不平,甚至寫了詩和文章還罵國師,隱射陛下,被問罪了,沒多久死在了獄中。”


    “唉……”


    道人聽到這裏也不禁歎了口氣。


    “既然如此,便請諸位將大典留在這裏吧,在下自會將之帶迴觀中,妥善保存,若後世有用,便留給後世,諸位離去即可。”


    “……”


    官員稍稍猶豫了下,還是決定不去懷疑道人的身份真假,連忙轉身,指揮著眾人將一個個箱子從馬車上搬下來,放在原地。


    光是從箱子的數量與重量便能看出,這部大典究竟有多龐大,又耗盡了多少人的心血。


    “在下要在此停留片刻了,請足下幫忙將這群百姓送出這片荒山吧,也沒有多遠了。”宋遊對他們說道,“若是此後不再用馬車了,可以不必原路返迴而是借由金陽道去長京,要近很多。”


    “岑某告辭。”


    年輕官員恭敬行禮,帶著一群麵露狐疑之色的官兵官差與商旅行人離開此地。


    走過一座山後,又過了一座山,早已經看不見身後之景了,忽然聽見有風聲鶴唳,迴頭一看,隻見一隻巨大的仙鶴振翅而起,扶搖直上,眨眼之間就從山中飛出,到了雲端,往逸都方向去了。


    “好大的仙鶴……”


    “看來那名道人是真的!”


    “岑公如何確定那道人真是來自靈泉縣陰陽山,不是假的呢?”


    眾人都看向年輕官員。


    隻見年輕官員搖了搖頭,卻是不答。


    崔公領他共事幾年,亦師亦友,那部《天牝日記》便是崔公與他一同看的,崔公將此事托付於他後,他也問過幾次那名道觀有何稀奇,雖然崔公從未細說過道觀中那名道人,但偶爾從旁說起一點,也在他心中留下了印記。


    今日見了這名道人,與之相談,他便知曉,這位道人大抵就是崔公心中那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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