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那個叫千江寒的小子。他不僅胸無大誌,連廢物的方式也格外引人注目——格外地廢物,加倍地廢物。


    因為他從出生以來就不肯修煉,成天躺在床上睡大覺,做過的最大努力是挪動到野外,在蒼白的月光中睡大覺。


    懶惰到了令千星墜匪夷所思的地步。


    但關他何事?這樣的廢物,很快就會在殘酷的十萬大山中自然凋敝。


    可是令他意外的是,一年年過去,的確有許許多多的廢物以不同的方式死去,其中卻並不包括千江寒。


    分明是一個不肯修煉的廢物,從不和人交流,每天每天都躺在地上,看永遠不變的蒼白月光。


    為什麽能一直活下去?


    千星墜開始注意到這個廢物弟弟,然後他發現,這個廢物弟弟其實是一個不世出的天才。


    弟弟不需要修煉,天生就會運用魔氣;誰想害他,他總是剛剛好地挪動一下、翻個身,躲過去就完事。


    他觀察了弟弟好幾年。


    終於在某次狩獵中,他走到一塊大岩石背後,看見千江寒正靠著石頭看天空。他發著呆,眼裏的月光緩緩流動。


    千星墜問:“你為什麽不反擊?”


    千江寒沒有說話。他就是這個德性,反應異常遲緩,總是被人認為是個傻子。


    但千星墜那時候已經知道,他不是。他隻是懶得迴應,甚至懶得思考、懶得傾聽。


    他問:“你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任何目標?”


    千江寒還是沒有迴答。


    千星墜在他身邊坐下,也靠著大石頭,抬頭去看早就看膩了的夜空。月光圓潤得沒有一絲瑕疵,也蒼白單調得絕不意外。


    過了很久,弟弟才扭過頭,茫然地問:“你什麽時候來的?”


    千星墜說:“如果你眼中沒有任何目標,就跟著我一起往前走。”


    弟弟依舊茫然,眼神卻起了一些波瀾——自然了,這隻是千星墜的迴憶,所以也可能是他誤會了,那時候千江寒的表情也許並沒有任何改變,最多隻有一絲風吹動了他的頭發。


    他說:“我會成為魔君,而你來給我當臣子。你隻需要思考這一件事,就是如何與我一起讓魔族活得更好。”


    過了很久,千江寒才像聽懂了。他露出苦惱的神情,慢吞吞地說:“可是我懶得思考啊。”


    千星墜盯著他:“你做不做?”


    千江寒歪著頭,又想了很久。


    “那也行吧。”他迴答,“你是誰?”


    “你該叫我哥哥。”


    千星墜笑起來。這是他一生中承認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弟弟,還是第一個追隨他事業的人。


    他一直覺得這是自己作為帝王的霸氣發揮了作用,而實際上那時候千江寒隻是恰好看月亮看得有點乏味,覺得如果答應了,就可以騙這個人把自己扛迴去,這樣他就不需要自己走路。


    但無論如何,千江寒都答應了。


    從那以後,就是千年時光倥傯。


    千星墜在不到一百五十歲的時候就繼承了魔君的位置,因為上一任魔君死了,而且死得很難看。


    那位陛下在漫長的年歲中踐踏過了太多人,最後在某次雲雨中,被某位早有預謀的受害人遺孤殺死。兩人同歸於盡,那位陛下死得十分沒有體麵,惡心到了千星墜為之作嘔的地步。


    但他死了,對千星墜而言終究是好事。


    他當上了魔君,一步步清除了父王在位時提拔起來的酒囊飯袋,換上了追隨自己的人,第一個任命的就是千江寒,職位是“軍師”。他那懶到骨頭的性格其實不適合當殫精竭慮的軍師,但當時千星墜還有老臣掣肘,隻有這一個位子是他能決定的。


    千江寒就成了軍師。


    他們兄弟二人一起統治十萬大山。他們劃定城池,修改律法,廢除了“奴籍一律黔麵”的規矩,又強硬地要求貴族無事不得騷擾平民,不同職級能迎娶的妻妾數量也有各自的限製。


    千星墜是個極度自信的人,他認定自己是最英明的君主。事實或許也的確如此。


    但再如何英明,十萬大山中有些事也並非他說了就能整改的。


    他曾以神念穿過天塹,看見外麵陽光普照、五穀豐饒。連最普通的凡人也比十萬大山中的貴族更加麵色紅潤。


    他迴來後,問弟弟:“為什麽?”


    弟弟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還像小時候一樣,手裏卻多了一本書,看得津津有味。


    弟弟說:“也許是我的錯吧。”


    千星墜就知道,原來十萬大山的環境不是天罰,而是人禍。他想改變這一切,首先卻不得不麵臨江山傾頹在即的危機。


    弟弟抱著書,問:“哥哥不怪我?”


    千星墜坐在無月山之巔的王座上,看著層層烏雲下方茫茫的冰原、綿延的蒼山。他想著外麵的鳥語花香,想著自己治下的貧瘠窮苦,哪有心思去管懶骨頭的弟弟。


    他還因為心情不好,板著臉痛批了一頓弟弟如何因懶惰而消極怠工、沒有高效地完成軍師的工作。


    最後說:“你是你,和前世無關。”


    在千星墜想來,這是理所當然之事。千江寒怎麽可能是道君?要是道君也跟他一個德性,天下早十幾萬年前就毀了個幹淨徹底,哪裏還能留到今天給他頭痛。


    弟弟聽了他的迴答,也沒什麽特別的反應,就“哦”了一聲。過了好半天,他卻又說:“哥哥。”


    “說。”


    “你說得對。”弟弟說,“一輩子做一件事,也沒有那麽困難。”


    他們兄弟二人經曆了上千年的歲月,在生命的末尾,也一起站在神墓中央,看見鬥燈光芒閃爍。


    他們麵前是拚上性命謀取的未來,身後是無數的貧苦與累累的屍骨堆積出的未來。


    千星墜望著上方的光芒,知道那份光芒即將代替照耀了十萬大山萬年的“月光”。這是他苦心謀劃來的成果,也十分自信這一決定萬分正確。


    隻是……也許死亡會讓人軟弱,所以他這時突然生出了一點猶疑:這是對的嗎?這樣真的對全族更好嗎?


    他不由更用力地握住弟弟的手。


    弟弟低下頭,對他微笑。不是被罵了之後露出的無辜的笑,也不是看了叫人手癢的懶散、胸無大誌的笑。


    那隻是一個弟弟對兄長流露的溫柔的笑。


    “哥哥,你勞累太久了,是時候休息了。”


    “我陪你一起。”


    魔君陛下閉上了眼。


    兄弟二人的身軀化為純粹的力量,朝著上空飄飛而去。


    ……


    魔君兄弟二人消失了。


    他們的力量融入鬥燈,幫助這盞來自十萬年前的玄器徹底融合。


    最上麵作為“月亮”的舍利子失去了魔君的支撐,迅速衰減了光芒。


    神墓在震動,而且很快開始坍塌。這裏本就該在十萬年前灰飛煙滅,卻陰差陽錯在十萬年後才迎來這個結局。


    一切都在崩塌——除了光明。


    謝蘊昭再一次見到了十萬大山漆黑的夜空,但上方已經沒有了蒼白的月亮。遙遠的地方傳來驚慌的唿喊,還有恐懼的哭泣聲。


    因為光明消失了。


    但消失了一份光明,還有新的光明出現。


    鬥燈飛上了夜空。


    它的光輝帶著暖色,也比月光更明亮。


    四周都在震蕩,天空也在震蕩,因為鬥燈的力量在迅速攀升;它瘋狂地吸取四周惡念和少許的善念,轉化為願力,也轉化為無盡的光明。


    已經隱約能看出是燈的形狀。


    天空中飄下無數黑煙,像天空在哭泣;因為天空也是惡念所化,並非真正的天空。


    而真正的天空……


    已經逐漸出現。


    四麵八方的唿喊漸漸停了下來。


    人們呆呆地注視著上方,注視著真正的天空。


    那是他們從未見過的景色,是他們有生以來、是他們祖祖輩輩都不曾見過的景色:茜色的霞光映在天空,呈現出一種從暖橙色到橙粉色又到粉紫色的過渡。


    深藍的夜幕還透著未盡的天光,幕星卻已經升起來了,溫柔地注視著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


    ——那是……什麽啊?


    ——天空?


    ——還有那樣的天空嗎?


    ——那是不是書上記載的太陽?


    ——可太陽長得和燈一樣嗎?


    ——長得和普通燈不一樣,興許太陽就那樣。


    幾道流光倏然飛來,落在謝蘊昭四周。


    “阿昭!”


    “枕流!”


    “你們無事,太好了。”


    “謝師侄,衛師侄!”


    北鬥的師長,還有其他門派的大能,第一時間來到了這裏。


    他們疑惑地四下望去:“魔氣散了?”


    “魔君在何處?”


    “這是怎麽一迴事?”


    謝蘊昭看見了掌門。


    青色眼眸的長發青年恍惚一瞬,似乎明白了眼前的狀況。他一直和道君存在某種特殊的感應。


    他看著謝蘊昭,輕聲問:“他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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