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年,你覺醒了一種神通,名為“步步生蓮”。你發現,自己開始可以實現一些別人的小願望,讓他們心願成真。


    道君告訴你,這是能夠利用願力的神通,十分稀有、非常寶貴,比西方佛國的經文更加厲害。他親自教了你心法,囑咐你好好修煉,未來這一門神通或許會派上大用場。


    你高興極了,自顧自地認為這是道君對你的進一步認可。


    你雖然渴望得到他人珍視你的心意,卻並不希望一直被人保護。你很努力地修煉,期望自己也能成為厲害的、能守護天地眾生的大修士。


    況且你也聽說過佛道之爭,知道西方一直不甘心被道君壓製,總是想用佛門代替道門。


    你對西方佛國並不了解,隻是站在道君一邊,認為佛國不自量力,真是討厭。


    這期間,你也抽空迴了一趟南海。


    你迴去的時候,龍君正百無聊賴地趴在他高高的禦座上,依舊用尾巴掛著冠冕,麵前擺著無數珍寶,他卻隻顧發呆,無心去數。


    當他看見你時,他的眼睛變得極為明亮。龍宮裏的夜明珠也倏然亮起,照亮了幽暗的海底。


    你忽然想起,你在龍宮裏的最後幾年,夜明珠總是亮著,從未熄滅。那是為什麽?你沒有深思,隻是這麽想了想就算了。


    龍君遊到你麵前。他剛才還麵露欣喜,這會兒卻又擺出高傲刻薄的模樣,問你來做什麽。


    你告訴他,你學會了利用願力,可以實現別人的願望。


    你問:“龍君有何心願?不論是什麽樣的宏偉心願,我都一定努力幫龍君達成。”


    可聽了這件事,龍君非但不高興,還陡然沉下臉。


    他說你身上的金蓮印記大有問題,因為那金蓮和佛國蓮池中生長的功德蓮花一模一樣。而世上唯有佛國僧侶能利用願力,兩相結合,你很可能是被卷入了佛道相爭的局麵之中,成了誰的棋子。


    他希望你迴到南海,不要再摻和道君他們的事。


    這一次你相信龍君的判斷。


    然而,你仍然拒絕了他的命令。


    是的,在你看來,他隻是在命令你而已。


    你說,如果道君真的被佛國算計,你更不能逃避,而是要竭力去幫上道君的忙。


    龍君大發雷霆,用尾巴在海底攪起了驚天的動蕩,嚇得天下水域居民都抱頭發抖不止。


    可你決心已定。


    臨走之時,你又問了一遍龍君有何心願。


    他坐在一堆金玉珠貝裏,靜靜地注視著你。隻在這一瞬間,他的目光顯得憂鬱不已。


    他說:“如果你真的想要為我實現心願,那就等一等……等到我想好為止。”


    你答應了。


    第三幕——結束]


    第129章 真正珍愛之人


    謝蘊昭一路都在觀察秘境中的環境。


    剛才的第三幕發生在須彌山石碑附近, 而當她出來後,石碑上那一絲隱約的道韻就消失了,似乎終於耗盡了力量。


    這些幻影是否全部真實?如果是, 又是誰安排在了這裏, 恰好被她和石無患撞上?


    而石無患……他又看到了什麽?他是否真是她所想的那個人?


    為什麽師兄會在幻境中失去意識?從她的感知來看, 師兄似乎是處於秘境和另一個空間的罅隙之中。


    另一點讓她在意的是,幻影中所有涉及道君的部分, 都是以“情節描述”的方式呈現出來的, 連個影子都沒有。


    傳說上古大能與天地同唿吸, 即便隻是輕聲說出他的名字,他也會有所感應;如果對他懷有惡意, 他也會心血來潮、掐指算得先機。


    幻影究竟是無意跳過了道君, 還是根本不敢提起?道君分明已經隕落十萬年, 即便有轉世身,按理也不可能達到道君曾經的高度。


    除非……道君並未轉世, 而是通過某種方式活了下來, 一直存在至今。


    想到這裏,謝蘊昭不寒而栗。


    修士的一生都在探索自己的內心、本質,叩問天地至理, 以期將自身的思想與天地統一起來,最終煉化內心的一切恐懼、軟弱,得證大道。


    像道君那樣的真仙,已然化為天道的一部分, 是修士修行的頂點。


    然而……有一種恐懼是所有生命都無法擺脫的。


    對死亡陰影的恐懼,是所有生命都無法擺脫的。隻不過有人能帶著恐懼接受它, 有的人最終因恐懼而墮落。


    假如道君沒有隕落,而是苟延殘喘了十萬年……驅使他苦苦忍耐漫長歲月的動力, 究竟是什麽?


    他又會為了那個目標而做出什麽事?


    謝蘊昭沉默地朝前走。石無患跟在她斜後方不遠處,也保持了異樣的沉默。


    “石無患。”她問,“你怕死嗎?”


    他正在看路邊一處遺跡,那裏似乎曾經有一株什麽古木,現在當然化為了石頭;從隱約的紋路來看,那曾經是一棵梨樹。


    他的目光在“枝葉”上搜尋,好像希望找出點什麽與眾不同的東西——比如一朵梨花?


    他一邊看,一邊漫不經心地說:“怕啊。”


    他帶著笑意,將目光移到她身上,說:“我不怕死,我修仙做什麽?難道你不怕?”


    “我也怕……但,不是這個問題。”


    他們的道路在漸漸往上。滄海能三為桑田,高山也可化作深穀,但這裏似還保留了一些山川的起伏,指引他們朝上走去。


    謝蘊昭小心地繞過一塊擋路的巨石,確定後麵沒有問題後,才扭頭看去。


    石無患站在略低一些的地方,帶著那一絲輕佻的笑意,眼神卻如沉默的山嶽。幾乎不像他了。


    不像某某人——但是,誰又曾經真的了解某個人的全部?


    謝蘊昭看著他:“真正的問題是,我們有多怕死?為了活下去,我們都會做出什麽事來?”


    這是一個玄妙的問題,更適合出現在修士論道的場合,而非環境未知的險境中。


    石無患就笑起來:“很少看見你這麽嚴肅的樣子。我想想……不真的到了臨死時,有誰會知道自己可以做出什麽?”


    “也許我現在以為自己能從容赴死、身合天道,可真的來到死亡麵前,我就成了懦夫,會不擇手段地讓自己活下去。”


    他帶著笑,說得半真半假,又像意有所指。


    “但也許……我真正害怕的不是死亡,追求的也不止是活下去,而是更多的、更不可能的、更有違天道的什麽事。”


    他繞過巨石,走向前方,腳下踢開一塊什麽東西。他看了一眼,彎腰撿了起來。


    那居然是一塊琥珀。蜂蜜色的晶體蒙了灰,卻還能見到其中包裹的事物——一朵雪白的梨花。


    石無患捏著琥珀,隔空朝謝蘊昭比了比,忽然問:“你要不要這個?”


    “你留著好了。”謝蘊昭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說這個,催促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青年垂下眼,手握緊一瞬,卻又笑了笑,隨手扔了那塊琥珀。珍貴的晶體滾遠了,進入了黑暗,大約再也找不迴來。


    “九千家主捉了許多女子,要給這秘境封印的妖龍獻上血祭,你猜他想做什麽?”他自問自答,“我很了解他的心態,他一定是想讓亡妻複活……世人總是對非人之事寄托了十足的妄想,從唿風喚雨到起死迴生,就像我們在戲台上演戲,仙鶴降世讓亡者複活,然後一切從頭、有情人終成眷屬。”


    “殊不知,唯有死亡無藥可救。”


    謝蘊昭的心跳加快了。


    這番話說得雲裏霧裏,卻在暗示什麽,幾乎能等於承認什麽。


    她問:“你為什麽不直接說清楚?”


    青年站在前方,眼神比剛才更幽深。他不笑了,也沒有其他更多情緒;平靜是最強大的事物,能覆蓋所有心情,像冬日的大雪鋪滿世界。


    他說:“我不能說那麽清楚,但是……”


    秘境裏忽然起了不大不小的風。


    風吹起他的長發。幾縷耳發拂在他臉上,隱去了他容貌的某些細節。忽然之間,他變得和平京城裏的某個人很像。


    突如其來的風讓謝蘊昭繃緊軀體,像警惕危機的貓。


    她的眼神鎖定在石無患身後:道路的盡頭竟出現了石桌和石凳,石桌上還有一張棋盤。


    她無疑曾見過這一幕,在平京城裏,在某段文字描述中……或許也在模糊的記憶裏。


    但白霧已經乘著風而來。


    石無患的聲音也乘著風而來。


    他的聲音變得不太像他的聲音,空寂幽遠得像從時空彼端傳來。


    “我也是才想明白,原來他想挽迴的是不可挽迴之物,是……”


    “……所有的過去。”


    謝蘊昭站在白茫茫的、明亮的、空無一人的空間裏,麵前隻有熟悉的銀鏡。


    這世上有兩種東西絕不可能操縱,一是生死,二是時間。


    道君想挽迴什麽?生死,時間,還是二者都想?


    “我最討厭這種後悔的橋段。”謝蘊昭歎了口氣,“別人都已經往前走了那麽遠,簡直可以奔出銀河係了,有人卻還是想讓一切迴到原點,好像那樣就能抹平一切。”


    “何必呢。”


    銀鏡閃著微光,執著地提醒她新一幕的展開。


    [第四幕:情動似落花


    情節描述:


    你將在須彌山待上整整一百年。


    現在,是第五十年。


    你逐漸展露出真正的天賦,修行速度一日千裏,現在已經是歸真境圓滿的修為,不日就將突破玄德。


    你在須彌山生活得很快樂。


    這此前五十年裏,你心心念念都是道君。


    他在梨花樹下看書,你也學著看書;他對著棋盤沉思,你就也苦學弈棋。


    有時他會看看你,更多時候他隻望著天空和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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