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幔背後,有人閉上雙眼,微微握緊酒杯。


    一隻風車插在桌邊,顧自旋轉。


    “無量壽佛。”


    另一人低誦佛經。


    謝九看他一眼,漠然道:“你還要念多久的佛?”


    佛修睜開眼。


    屋內的誦經聲也停了下來。


    沈佛心淡淡道:“為了她,你十年內掌不了權。這些年裏你大費周章,終究毀於最初布下的棋子。”


    謝九平靜道:“我不在乎權力。權力並非我所願。”


    “確實非你所願,因為你原本也沒有自己的‘所願’。”沈佛心說,“或者說,你這些年的‘所願’隻有一個……”


    兩人的目光平靜冷漠到極點,也相似到了極點。無善無惡,無光無暗。


    佛修的唇邊忽然泛起一點笑影:“你每年都蒙起雙眼、不用修為,以為這樣就能擺脫命運?你想控製靈蘊,想得到她的願力珠,讓她對你言聽計從,以為這樣就能威脅我?”


    他站起來,在桌案上投下一道陰影。


    謝九沉默不語,隻有握著酒杯的骨節發白。


    “我不管你,隻是因為不需要管。一切終究會走到這一步,你以為你算計天下人,但你也在我的算計中。因為……”


    沈佛心臉上有無數縱橫的疤痕,傳聞是十萬厲鬼啃噬而成。


    但現在,它們都淡去了,直到消失無影。


    他有一張俊美到極點也清冷到極點的麵容,如世上最高的山巔覆了雪,又處於亙古不變的永夜中。


    這張臉……


    和謝九一模一樣。


    “你隻是我的一道分身而已。你對她的感情,正如我對她的感情。”沈佛心的聲音比夜色更寒涼,“既然我都不會為了她放棄大道,你憑什麽覺得……你可以?”


    謝九看著他。看著那張一模一樣的臉。


    他緩緩道:“如果我不可以,為什麽你可以?”


    沈佛心伸出手,放在他的頭頂。


    “因為我是道君,你隻是我的‘三屍’之一。”他平靜地說,“我歸位之時,就是你消失之時。”


    作者有話要說:


    趙冰嬋和衛六郎的故事就到此為止。


    他們是凡人的代表,也是那些充滿正義感和革新精神的人的代表。


    人道的未來不在世家身上,不在修仙者身上,而是在他們身上。


    我喜歡逍遙自在的修仙者,也喜歡踏實肯幹的實幹家。


    寫衛六郎的心理那兒我居然眼睛一紅……哎,老了老了【不是


    *


    話說你們怎麽猜出來沈佛心和謝九一個人的,就因為我配角欄嗎……


    可惡,我當初還想了想,決定不寫謝九,因為寫了好容易被看出來是一個人哦


    所以我機智地決定不寫


    現在事實證明


    我是個智障,讀者都是大佬


    哭了……


    第五卷 遊仙歌


    第107章 何人與我共雪月


    下雪了。


    薄薄的雪飄飄灑灑, 從灰白厚重的雲層中降下,漸漸覆蓋了辰極島。


    這座位於東海之上的仙島在雪色中顯露出一種溫柔的模糊,像一個將醒未醒的夢。


    若在凡世, 就是快到新年的時候。家家戶戶會灑掃庭除、備好年貨, 還會點燃鞭炮祈福辟邪。但這些在辰極島上都是看不見的。


    修仙是一件清淨的事。


    清淨, 也就常常意味著清寂。


    但清淨在外,寂寞卻隻能由心。


    衛枕流路過照晴湖時, 看見湖中一片潔白, 隻岸邊的“不係碑”和八角亭有一點朱砂紅色, 折射出懶懶的天光。除此之外再無一人,連飛鳥也無。


    他便生出一種感覺, 覺得眼前場景清寂得過分。


    於是想:不若邀請師妹來賞雪。


    冬日的照晴湖邊有枯枝橫斜, 湖心一點扁舟影。算來今晚有月, 若能在湖心賞月看雪、斟酒對酌,無疑也是一大趣事。


    這麽一想, 劍修便兀自微微一笑。他眉眼間原本盤踞著的清寂, 也隨著這期盼的一笑盡數散去了。


    衛枕流往天樞峰而去。


    天樞峰是辰極島最高的山峰,高可入雲。最上是九分堂,為掌門清修之所;九分堂下是勝寒府, 衛枕流暫居於此。


    那通常是一峰首座的棲息之處,但衛枕流並不喜歡。


    哪怕人人都默認他是天樞首座,他也還是不喜歡。


    相較之下,天樞邊上凸起的小小山丘更加可愛。


    因為師妹就住在那裏。


    滿山栽種了各式各樣的穀物、蔬果, 每個季節都掛著不同的顏色。水稻田裏映著天色,遊魚不時擺尾, 濺起幾點水花。


    山丘頂上有一座小院,院門口掛了個牌匾:微夢洞府。


    院外梨樹舒展, 院牆上攀爬滿太陽火棘的藤蔓;一個個小巧的果實在冬日裏呈現淡紅色澤,不複夏日的熱烈。


    微夢洞府門前已經有人占了位置,像在等著什麽。


    那是個頎長的、年輕的、有些眼熟的背影。長發散落,鶴氅纖羽隨風微抖,素淨得直欲同青瓦白雪融為一體。


    那人赤腳踩在薄薄的雪上,麵對緊閉的院門,在原地百無聊賴地晃來晃去。


    衛枕流停下腳步:“掌門師叔。”


    對方迴過頭,一雙淡青色的眼眸沒有絲毫意外。倒不如說,顯得有些垂頭喪氣。


    “哦,枕流麽。”掌門沒什麽精神地說,“來找阿昭?”


    衛枕流不大想見到這位掌門。


    對待不想見的人,他通常會露出一個標準的溫雅笑容,並說出冷意暗藏、不大客氣的話:“還要請掌門師叔讓讓路。”


    掌門一撇嘴。這個動作有些孩子氣,不過王伯章這一千年裏都是這麽孩子氣的做派。


    “我進不去,你也別想進去。”他在微夢洞府的門口哼哼唧唧,就差叉腰噘嘴了,“你太礙眼了,迴去。”


    衛枕流額頭有青筋跳了跳。他表麵保持微笑,心中麵無表情:你換這裏是偏僻無人的荒郊野嶺試試,他保準跟這個什麽都要湊個熱鬧的掌門鬥一場。


    “掌門師叔,”衛枕流一字一句,“還請讓開。”


    “不。”掌門兩手交叉,變得神氣活現起來,“有本事你帶我一起進去。”


    衛枕流想了想:“這麽說,掌門師叔是被馮師叔拒之門外了?”


    掌門:……


    劍修唇角勾起一個略顯刻薄的弧度:“活該。”


    掌門也額頭青筋暗跳,卻還露出個親切和善的笑:“枕流,我這段時日對你太寬容了。我看不如……”


    他還沒有來得及拔劍。


    吱呀。


    微夢洞府的門開了。


    馮師叔探出個麵無表情的腦袋,又對衛枕流招招手:“枕流來了啊,快進來。”


    掌門火速收手,笑眯眯迴頭:“馮師弟,不如我也……”


    馮師叔一把將衛枕流拉進去,“啪”一下關上門。


    整個動作一氣嗬成,沒有半分停頓。


    世界再次恢複寂靜,隻有細雪淡淡地飄。


    掌門保持伸手的姿態。


    半晌,他伸了個懶腰,保持微笑看向天空。


    “說真的,我忽然覺得世界毀滅了也不錯。”他認真看著雪雲堆積的天空,“蒼天,你如果想死,就應一聲。”


    雪落無聲,隻有飛鳥寂靜地掠過。


    樹影再搖,微夢洞府門口已經空無一人。


    ……


    微夢洞府有陣法保護,門一關,外麵的聲響就再也聽不見。


    謝蘊昭正坐在院子裏的石桌邊,麵前還放了一碟點心、兩盞清茶。


    不隻她一個人。


    石桌對麵還有個梳垂掛髻的綠衫小姑娘。


    是佘小川,天樞的內門弟子,也是島上為數不多的妖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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