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理解中,謝九之所以煞費苦心設了這一驚天之局,一來是為了更加名正言順地將修仙者扯進來,二來是為了在半年時間裏慢慢收攏勢力,避免倉促起事後一片混亂的情形。


    三來……也是為了避免子弑父的人倫慘劇。若背了這個名頭,九郎日後做得再好,恐怕都會被人戳著脊梁骨罵一輩子。


    否則,一開始拿到蝴蝶玉簡後便可直接討伐謝彰等人,何必繞一大圈子?


    因此,王玄也決不能對謝彰等人私下動粗,反而需要禮遇有加。


    這就是人道講求的“禮法”。


    於是,年輕的將軍後退一步,做了個“請”的手勢:“謝公說笑。”


    謝彰不再理他。他死死揪住妖仆的手臂,貼近對方的耳邊,以最低的聲音說:


    “阿昌,拿著。”


    一枚袖珍的白玉虎符從他衣袖中悄悄滑出,塞進阿昌手裏。


    妖仆神色一怔,旋即了然。他不動聲色地抓住虎符。


    一點寒光出現在妖仆指尖。


    謝彰雙眼亮得詭異。他看著阿昌,微微點了點頭。


    寒光刺破了謝彰的指尖。


    謝家家主的鮮血浸入了虎符。


    阿昌的妖力一點一滴流入白玉虎符的雙眼。


    無論是他還是謝彰,臉色都逐漸變得蒼白。


    而白玉虎符的雙眼,卻漸漸染上了血紅。


    在妖仆衣袖中,白玉虎符的腹部亮起了一朵白蓮的虛影。


    而高空之中,有不止一個人的心髒……開始狂跳起來。


    謝彰能感覺到生機在飛快離他遠去,讓他本就衰敗的精神變得更加虛弱。


    可是,他卻露出一絲微笑。


    他心想,九郎,你可知道世家的計劃已經進行多少年了嗎?


    遠不止一百年。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而幾百年才能出一個修士。


    有的種子也要蟄伏上百年,才能真正發揮作用。


    ……


    王玄能想到的,謝蘊昭也能想到。


    她還能想到更多。


    謝九和沈佛心密謀半年,無非是為了收攏權力,完成平京大權的平穩過渡。


    以蝴蝶玉簡攪動風雲,引得世家暗中出手;同時以大陣蒙蔽時間,令謝彰等人毫無顧忌地出手,從而將陰謀暴露在修仙界眼中。這樣一來,謝九接過大權就是名正言順。


    還能防止修仙者出手幹涉平京風雲。


    修仙界遠離凡間世俗,但修仙者又來自凡間世俗;靈石礦脈、靈植草藥,還有紅塵煉心、天地運勢,種種修煉資源、大道感悟也與凡間息息相關。


    保不齊就有大能修士出手,令謝九等人的計劃功虧一簣。


    所以,要完成這個計劃,拉攏修仙界的大能修士是必須的。


    謝蘊昭仰起頭。星河璀璨,永恆不息;星河中的列位修士,也似站立於時光長河之外,淡看人世間風雲起落、代代更迭。


    “掌門師叔。”


    她的聲音在夜色中迴蕩。


    “敢問謝九和掌門師叔之間達成了什麽協議,才讓師叔千裏迢迢為他掠陣?”


    天上的修士麵麵相覷,最後都看向北鬥的掌門。


    “阿昭,你誤會了。”掌門優哉遊哉,“是我得知了世家的種種惡行,深覺不能縱容,又恰好謝家九郎有義憤之心,我便順水推舟。平京的事便由平京自己解決,我哪裏談得上掠陣?”


    “不過是大義所在、人心所向罷了。”


    “那麽,我的仇呢?”謝蘊昭的聲音平靜極了,“他是大義所在、民心所向,我親人冤死的魂魄,這些年裏因他而死的無辜的魂魄……又要去向著誰?”


    “死人不配談人心嗎?”


    掌門身上的鶴氅被夜風吹得微抖。他抬手掠過散落的長發,年輕的容顏沒有半分千年的滄桑。


    他說:“你說親人被他害死,可有證據?”


    天上地下,無數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是啊,謝彰等人的惡行有蝴蝶玉簡為證。


    她的仇恨又銘刻在何處?


    謝蘊昭看向謝九。那個人身上蒙著一層幹淨的光,好像從未沾染塵埃與血汙。


    她依舊很平靜:“我能以道心發誓。謝九,你敢發誓麽?發誓說我親人的死與你無關,發誓蝴蝶玉簡中的種種惡行與你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


    謝九也看著她。他的目光好像從來沒有離開過。


    “無關……自然談不上。”他淡淡說,“泰州謝氏與平京謝氏同氣連枝,守望相助。故而泰州謝氏橫遭意外,我卻幫不上忙,當然不能說毫無幹係。”


    謝蘊昭動也不動。


    謝九又道:“家父等人為禍一方,我縱然不齒,可身為人子,我也並未盡到勸諫之責,因此深感慚愧,不敢說無關。”


    不敢說無關……


    “哦,原來是這樣。”


    也許是夜風太冷,也許是星月光輝太冷;在這盛夏的滿月之夜裏,謝蘊昭竟渾身發冷。


    卻還能笑一聲:“這麽說,是我誤會了嘛。”


    她平靜至極:“和白蓮會勾結、掠奪凡人靈根的是謝彰他們,不是你,是不是?”


    謝九說:“不錯。”


    “你也沒有殺死……或者指使謝懷殺死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是不是?”


    謝九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比月色更澄澈也更平靜。


    “是。”


    上頭的北鬥掌門輕輕拍手:“看來一切都是誤會,這不就解開了?”


    謝九身邊站著沈佛心。他垂目誦佛,隻道一聲:“無量壽佛。”


    “師妹……”


    謝蘊昭迴過頭,對衛枕流一笑:“你瞧,師兄,原來是我誤會了啊。”


    劍修微微蹙著眉,眼神擔憂。


    “這偌大的平京城裏沒有我的仇人,那些惡貫滿盈之輩也已經伏法。至於我麽……我是匡扶正義、替天行道的大好人,掌門師叔,你說對不對?”


    “正是如此。迴去給你論功行賞,相信馮師弟也會十分高興。”


    北鬥掌門本是站在仙鶴背上,現在他卻跪坐下來,手裏還漫不經心地揉了揉仙鶴羽毛。


    他微笑道:“所以,阿昭,不要做傻事。”


    “掌門師叔說笑了,我怎麽會做傻事呢?我從來都做……自己認為對的事。”


    謝蘊昭笑得更燦爛。


    她還站在高高的蓮華台上。剛才她登上高台,以為自己即將公示一場醜惡的陰謀,卻沒想到陰謀背後還是陰謀,而她隻是其中一粒小小的棋子。


    有人問過棋子是什麽感受麽?


    這座華麗的、充滿正大光明之意的蓮花高台,忽然變得極度令人厭惡。


    她一點不想再站在這裏。


    於是她往前邁出一步。


    五火七禽扇浮在空中,穩穩載著她。


    身後一聲轟鳴——是師兄拔出龍淵劍,斬斷了整座蓮華台。


    謝蘊昭沒有迴頭。她在飛向地麵。


    飛向謝懷。


    謝懷沒有靈根,隻是個瘦弱的凡人。從高處看去,月光裏的謝懷更加瘦弱得像一隻螞蟻。


    謝蘊昭停在謝懷麵前。


    謝懷有些畏懼地看著她,退後一步。他心口的傷勢已經包上白紗布,隻微微地滲出暗紅的血跡。


    “阿兄!”他忍不住說。


    謝九自月光中降下,卻被衛枕流攔住。


    朗朗夜空裏,掌門再度發話:“枕流,阿昭。不要做傻事。”


    “我不做傻事。我隻想問她一些問題。”


    謝蘊昭朝謝懷走近。


    她走一步,謝懷退一步。


    謝蘊昭平靜得可怕,而謝懷的神情益發慌亂。


    “謝懷……還是你更喜歡被人叫謝妙然?”她說,“你記得自己曾殺過多少人嗎?”


    謝懷腳下踩到一塊破碎的瓦礫,是剛才交手時被打壞的。


    他緊緊握著拳:“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不知道?你沒殺過人麽?”


    “沒……”


    迎著謝蘊昭的目光,謝懷突然吐不出一個字。


    他隻能求助地看向上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這個師妹明明超強卻過分沙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樓北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樓北望並收藏這個師妹明明超強卻過分沙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