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他忽然大喝一聲:“吵吵嚷嚷,有何助益!十一郎!”


    “是,家主。”謝懷從陰影中踏出半步。


    “你可能讓我等順利脫身?”


    謝彰問的是謝懷那“安排命運”的天賦神通。


    謝懷搖搖頭:“來的修士太過強大,我無可奈何。”


    謝彰閉了閉眼,頹然歎息一聲:“那麽……叫九郎過來吧。”


    他身邊的妖仆聞聲而動,向空中發出傳音。


    謝懷抬起頭,一雙大得過分的黑眼睛盯著謝彰。他輕聲問:“家主……您難道要舍棄阿兄麽?”


    謝彰負手,仰頭閉目,再長歎一聲。


    “無可奈何。”他麵帶疲色,“玉簡中隻記載了樁樁事件,沒有多少確定的姓名。但是,各家勢必要舍一個重要之人,才能擔下這潑天的罪責……我謝家除了九郎,還有誰呢?”


    陰鬱瘦弱的青年一點點抬起頭。


    “為何不是家主去?”


    “大膽!”這是妖仆的嗬斥。


    “什麽大膽?”


    謝九從空中降下,漠然地掃了一眼在場眾人。


    謝彰擺擺手,覺得很荒謬,竟有些笑出來:“無事。九郎,要委屈你了。”


    謝九看著他。這個麵帶疲色卻仍不失風度的男人是謝家的家主,也是數十年來真正掌控平京大權的人之一。


    而其餘掌權者……


    王,沈,鄭……


    都在這裏了。


    他點點頭,對謝彰說:“不委屈。”


    街道另一頭,沈佛心抬起頭看來一眼。


    兩人目光一碰,又再次分開。


    ……


    蓮華台上。


    謝蘊昭已經讀完了最後一件罪行。


    師兄站在她身邊,靜靜地陪著她。


    玉簡不算很長,因為幾十上百人常常可以死在半句話裏。生命如微塵,死後也不過幾點筆墨。


    她感到些許悲涼。


    而且,在這樁樁件件的記錄裏,她並未找到家人的性命。


    也就是說,她的親人遇害,並不是因為她身具靈根,而是有別的緣故。


    天空之中,修士們也聽完了這大篇的罪惡。


    那位麵容嚴厲的前輩點點頭,說:“其罪當誅。”


    這句話迴蕩在平京之中。


    很快,四麵八方都響起了應和之聲。


    “其罪當誅——”


    “當誅——”


    “殺——”


    “殺——”


    “殺——”


    殺聲震天,民憤激蕩。


    空中,北鬥掌門再次發話:“阿昭,蝴蝶玉簡中可有兇手姓名記載?”


    謝蘊昭掃了一眼玉簡:“有。”


    “讀來。”


    “是。”


    空中血色靈光再度變換文字。


    “謝家,謝彰……”


    “王家,王策……”


    “沈家,沈聞,沈誠……”


    “衛家,衛逢……”


    ——殺!


    ——殺!


    ——殺!


    平地驚雷。


    地上站著的世家眾人一瞬臉色蒼白如雪,個個搖搖欲墜。


    王策正是王六老爺的名字。


    沈聞是沈老太爺,沈誠是沈靜思的大名。


    衛逢是衛廷尉的大名。


    ——每一個名字,都對應了每一家的位高權重者!


    “謝彰!”有人終於失去理智,尖叫道,“你不是說沒有名單嗎!”


    謝彰也是如遭雷擊:“的確沒有!那蝴蝶玉簡中的內容是我親手錄入,絕無錯漏,這不可能……”


    等等。


    這份蝴蝶玉簡……果真是謝家丟失的那份蝴蝶玉簡嗎?


    如果不是,為什麽前麵的記載又和他錄入的內容一模一樣?


    蝴蝶玉簡丟失了多久?


    半年。


    半年時間,他那修為高深莫測的兒子,為何遲遲不能找出蝴蝶玉簡?


    他又為什麽遲遲不殺敵人,卻讓敵人在眾目睽睽中公布玉簡內容?


    修士降臨……為何這麽巧?


    謝彰瞪大了眼睛。


    他一點點扭過頭,去看那淡然無波、冷漠無情的謝家九郎。


    謝家寶樹,謝家麒麟兒。


    他腦海中反複迴蕩剛才九郎的迴答:


    ——不委屈。


    他看見九郎平靜至極的麵容。


    還有那向來畏畏縮縮的十一郎,此刻走到九郎身邊,露出一個笑容。


    謝彰心跳如擂鼓。他頭痛欲裂。


    “九郎……”他嘶聲問道,雙目充血,“今天究竟……是哪一天?!”


    謝九抬頭看了看滿月。


    “滿月之夜,自然是六月十五。”


    ……滿月。


    滿月!


    是了,滿月之夜,怎麽可能是六月七日!


    可是為什麽……他們竟然沒有一個人察覺這最明顯的信息?!


    “可你是怎麽做到的?”謝彰踉蹌一下,目眥欲裂,“九郎,你怎麽能這樣做!”


    謝九沒有說話。謝懷卻道:“家主既能舍棄阿兄,阿兄自然也可舍棄家主。謝家也好,平京也好,天下也好,都交由阿兄帶領,才是最好。”


    謝彰看著他們。他看著這親生的兒子、侄子。


    而後他搖晃幾下,仰麵倒下。


    青天之上,遙遙傳來一聲:


    “平京世家,可有辯駁?”


    謝九向上飛起。


    他停在蓮華台齊平的位置,看向謝蘊昭。


    女修已然聽見他們剛才的對話,正定定地盯著他。


    他還是第一次在她臉上看見這般神情,大約能叫茫然無措。能多見她一種表情,他竟然也覺得滿足。


    謝九搖搖頭,看向上方。


    “多謝北鬥掌門及其餘仙家同道,願不遠萬裏而來,為黎民蒼生主持公道。”


    他的聲音比月光更平靜。


    “世家千載,難免生出蛀蟲。名單上的眾人手握大權,卻棄蒼生大義於不顧,而是相互傾軋,更為一己之私公器私用,不思如何惠及百姓,而隻知從百姓手中奪利,為某所不取。”


    “是以,某費力取得罪證蝴蝶玉簡,又得北鬥新秀謝蘊昭相助,方能讓罪惡曝露於天下,還死者以公道與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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