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冰嬋暗暗叫苦。她可不想摻和這些權貴的事。


    恰在此時,林少爺跑了過來。


    “幹嘛呢幹嘛呢!欺負人嗎?”林少爺衝過來,一把推開了最前頭的家仆,怒目而視,“當這平京王法是兒戲,當街欺負人嗎?”


    對方一噎,麵帶惱怒,正要說什麽,卻被身後的人拉了一下。隻見幾名家仆咬了一下耳朵,惱怒之色便轉為賠笑,說:“怎會。隻是我家少爺被這無禮之徒撞倒……”


    “算了。”少年人捂著屁股,齜牙道,“也是我自己沒看路……咦,你挺眼熟的,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林少爺麵色一僵,挺起胸膛,示威性地亮了亮腰間的短刀:“天下之大,仗義之人總是有著相似的正氣!好了,既然是誤會一場,我們就此別過,再會。”


    他拉起趙冰嬋就開溜。


    趙冰嬋才剛剛撿完地上的紙張,正微皺著眉頭,輕輕抽動鼻翼,不防被林少爺拽走,跌跌撞撞差點摔倒。


    “等等……等等!”她跑了幾步,急急地甩開手,“你別跑了!”


    林少爺心想,我這不是怕被當你的麵叫破身份嗎。他輕咳幾聲,問:“怎麽?”


    趙冰嬋靠過去,有些興奮地低語:“我們要找的那味香……我剛才在那小少爺身上聞到了。”


    林少爺目光一凝:“你確定?!”


    “確定。”趙冰嬋很自信地點頭,“我絕不會認錯香料。”


    “可……不可能啊。七年前他才七歲……”林少爺呢喃著,陷入沉思。


    “你認識他?”趙冰嬋有些好奇,“他是誰?”


    “那是沈鈺,沈家的嫡係子弟。”林少爺咽了下口水,“他父親的親弟弟……就是沈佛心。”


    “你是說那個沈家?沈皇後出自的那個沈家?”趙冰嬋也不覺咽了咽口水,躊躇道,“那怎麽辦?”


    她不大願意接觸這些勳貴。


    林少爺思來想去,很快下定決心:“追!不管能不能問出東西,我都另給你五百兩。若能問出有用的線索,我再加五百兩!”


    趙冰嬋心中的退縮之意冰消雪融。


    她告訴自己:我是想拒絕的,可是……他給得實在是太多了!


    *


    休沐日的蒼梧書院一片安靜。


    晴雪苑裏風光正好,鏡湖邊有盛開的黃金菊,遠遠望去,湖麵一片金光燦燦,湖邊也是一片爛漫金黃。


    錚,錚,錚。


    青年撥動琴弦,奏出不成調的碎響。


    看上去竟然有些百無聊賴。


    平京謝九從來都是萬古不化的冰雪,任何事都不能讓他動容。但這一刻,他坐在落滿陽光的走廊上,無聊地撥著琴弦,身邊一隻普普通通的風車悠然轉動……


    他忽然就不再是冰雪,而成了夏日裏沾著煙火氣的凡人。


    王玄多看了一眼才低下頭。年輕的將軍心中擔憂更甚:九郎的變化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謝九隻顧看著琴,口中淡淡問:“查出什麽了?”


    王玄說:“一無所獲。”


    錚,錚,錚……


    琴音時長時短,直到消失。


    謝九拿起風車,輕輕地吹了一口氣。


    “那麽……王玄,你自己家中查得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我糾正一下,應該再有八章左右師兄才會迴歸。不過接下來的劇情,一直到這一卷結束都會比較緊湊,我個人感覺是不難看的。


    謝九……咋說呢,cp是不可能cp的,昭昭連1%的動心都沒有。


    如果隻是這個人物,那麽他有值得喜歡的特質,也有值得討厭的特質。


    第86章 鎖定


    趙冰嬋和林少爺兩人追了上去。


    林少爺當然不是真正的林少爺。他是衛六郎, 大名衛珧,乃當今廷尉衛大人唯一的嫡子。他還有一個素未謀麵的未婚妻,不過這一點他本人並不知情。


    他在追查七年前兄長遇害的懸案。


    唯一的線索就是那特殊而神秘的香味。曆經七年, 現在他終於在沈鈺身上找到了。


    他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他雖然不是武者, 卻也自幼習武, 算得上矯健靈敏,心急之下跑得很快, 趙冰嬋跟得有些氣喘籲籲, 卻一聲不吭。她隻是觀察著“林少爺”的神態, 從他嚴肅焦急的眼神裏看出了他的執著和認真。


    一個尋找香氣整整七年都不放棄的人,必然是執著異常的。


    很快, 他們在一家酒樓裏逮到了沈鈺。這位小少爺坐在二樓臨窗的位置, 正百無聊賴地聽店夥計拖長了聲音報菜名。


    見到他們登樓, 小少爺露出驚訝和感興趣的神色,與之相對, 他背後站著的仆從就顯得警惕多了。


    “這位小郎, ”衛六郎定定心神,露出笑麵,“方才我心急友人, 一時怠慢,特意來同你道歉。”


    “真的?”沈鈺露出明顯不信的神情。


    衛六郎便“靦腆”地笑笑:“另外,我有一事求教。”


    “求教?我?”沈鈺一聽,來了精神, 揮手叫夥計讓開。


    “正是。慚愧慚愧,這事隻有小郎能幫上忙, 才不告而來。”衛六郎走過去,自然而然地坐在沈鈺對麵, 又招手讓趙冰嬋坐,“為表歉意,這一餐飯便由我來做東。這‘承雲樓’的櫻桃饆饠與烤鹿肉都十分有名,再來一道鬆鼠鱖魚,一道金玉豆腐,一例素心蓴菜湯,一碟映日荷花酥,並一壺加了碎冰的甜米酒。”


    沈鈺雖然紈絝,但他父親管得嚴,不準他支用太多銀錢。他的零花大多消耗在紈絝的各類遊戲裏,極少有飲食上的支出,今天也是臨時賭氣出門,到正午餓了,才跑到承雲樓來。


    他見“林少爺”點菜熟練,又對他好言好語,心中竟一時起了莫名的欽慕。


    何況夥計還在一旁奉承:“這點菜,一聽便是行家了!”


    沈鈺就也莫名自豪,倍覺有麵子起來。


    “行啊。”他興致勃勃,“你要跟我求教什麽?”


    衛六郎卻說:“不急。”又跟趙冰嬋使了個眼色。


    他是當事人,他不急,趙冰嬋也沒什麽好急的。等菜上來了,她就低頭安心吃飯,並從精美的菜肴中感受到了一種免費吃大戶的純粹的快樂,連對麵沈氏家仆刺人的目光都能安然無視。


    衛六郎熟絡地和沈鈺套近乎,套到最後,兩人都彼此稱兄道弟了,他才表明來意:“十二郎,我注意到……你似乎用了某種特別的熏香?”


    沈鈺在沈家排行十二,故而衛六郎稱他“十二郎”。


    “熏香?”沈鈺咽下櫻桃饆饠,又夾了一筷子金玉豆腐,有些嫌棄地皺眉,“我不用熏香。怎麽,爻哥你還用熏香?那都是女郎的玩意兒。”


    衛六郎化名“林爻”,沈鈺就叫他“爻哥”。平京城裏的確有姓林的世家,出過五品官,是個不起眼的家族。加之衛六郎雖然出手豪爽,但穿著打扮又較為低調。因而,沈鈺也並未懷疑他的身份。


    衛六郎同趙冰嬋對視一眼。


    “這可奇怪了……實不相瞞,我打算開間香鋪玩玩,正尋訪珍奇香料。非是自誇,但我自幼嗅覺靈敏,決不會錯過任何香氣。”衛六郎將趙冰嬋的發現冠到自己頭上,防止將來牽扯到她。


    他試探道:“十二郎最近是否去過什麽地方,沾染了香氣?”


    “我可從來不去什麽香鋪……呃,香氣……”


    沈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噢,昨天我去阿留……去別家拜訪,他家點了檀香,大概是那時候留下的。”


    阿留?衛六郎迴憶著平京中的世家譜,心中忽地跳了跳。他裝出極為感興趣的模樣,急忙問:“那是什麽樣的檀香,哪裏買的,或是自家合成的,十二郎可有頭緒?”


    “這個,”沈鈺為難地撓撓頭,“對不住啊爻哥,我實在沒注意。要不……下次我問問他,再同你說?”


    “我可有點等不及。”衛六郎笑道,“不若十二郎為我引薦一二,我自去向那位郎君問詢?”


    “行啊。”沈鈺痛快地應下,忽又流露出點小狡猾,“我去問問他,若他願意,我就來答複爻哥。送信是送往泉水巷的林府?”


    “那便多謝十二郎了。”衛六郎接得麵不改色。他姑姑便嫁去了林家,生有二子,其中一名就是林爻,也就是他表兄。兩人名字讀音相近,年歲也相近,關係更是極好,根本不怕露餡。


    沈鈺看他應得痛快,心中那點疑慮便盡數消去,還沾沾自喜覺得自己聰明絕頂。接下來的飯桌氣氛,自是又一番賓主盡歡。


    就是趙冰嬋聽見“林少爺”答得毫不遲疑,心裏也更確定了他林家少爺的身份,飯也吃得更安心起來。


    等告辭了沈鈺,出了承雲樓,衛六郎滿臉客套的笑容便陡然收了起來,換作皺眉沉思。


    “林爻?怎麽,你想到什麽了?”因為“林少爺”的堅持,趙冰嬋和他彼此直唿姓名,倒很有點不拘小節的江湖作風。


    “沈鈺,沈十二郎……我聽表弟說起過他。”衛六郎低聲說,“他狐朋狗友眾多,但‘阿留’隻會是一個人,就是王家六房的嫡出子弟——王留。”


    “王家?是上西京朱衣巷以北的那個王家?”趙冰嬋不覺放輕了聲音,還左右看看,生怕被人聽見,“你是說,沈鈺身上的香味是在王留那兒沾上的?”


    “恐怕就是如此。不過我記得,王留和沈鈺年歲相當,七年前也才七歲。”衛六郎感到了棘手。他雖然是廷尉之子,但從七年前那件事開始,他和父親關係就疏遠了。何況父親是鐵杆的謝家支持者,與王家往來不多,甚至與其中幾位王大人算得上政敵。


    若是其他人,衛六郎大可上門一會,就算威逼利誘也要問出真相。但既然對方是王留,那麽不論看實力還是看關係,他都很難從對方口中得知真相。


    更有傳說,王、謝兩家的嫡子人人都有妖仆保護。哪怕他想來硬的,也隻會被捶軟啊。


    趙冰嬋也看出了他的為難。她為此鬆了口氣,委婉勸道:“既然牽涉到了那一家,光靠我們兩個人怕是難以成事。你不如尋一下家裏的關係,找時間和王留套套話?我瞧你還挺擅長的呢。”


    最後一句她是含笑調侃。


    說得衛六郎鬆開眉頭,笑著點點頭:“也是,隻有這個法子了。多謝你開導。”


    “幾句話罷了,你可是雇主,我焉能不為雇主分憂?”


    兩人相視一笑,都感到了一種格外的默契。於衛六郎而言,這是七年來頭一次有人站在他身邊,支持他去做這件事。雖然對方並不清楚內情,他卻依然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振奮。也是因為這振奮,他才有些詫異地發現,原來過去七年裏,他內心的的確確存在著一種無人理解的孤獨和煎熬。


    恰好,趙冰嬋也小心地問起:“不過,既然是你的兄長遇害,其中的蹊蹺之處怎麽會沒人追究?好歹是林家的少爺……”


    “不是。”衛六郎搖搖頭。


    “不是?”


    他沉默片刻,看向一邊。


    兩人此刻位於一處小巷的陰影中,背後是堵死的牆壁,角落堆放著破敗的藤筐。陽光在巷口做出了切割,也像把世界分為喧鬧和安靜這兩個截然不同的部分。


    休沐日裏,繁華的中京區愈加繁華。燦燦陽光讓酒食的香味發酵得慵懶迷人,不時拂過的清風更帶來當壚女清脆的叫賣聲;街角隱約有人吹奏樂音,還有讀書人裝模作樣地說“真乃靡靡之音”,一麵卻又伸長了脖子去看那路邊貌美的民女。


    孩童抓著泥人和布偶尖叫追逐打鬧,在行人中間躥來躥去,偶爾會撞到無辜的路人,便引起一聲抱怨乃至叱罵。


    “我小時候……”衛六郎望著那幾個孩子,有些出神,“我小時候,他會偷偷帶我來街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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