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識撫了撫胸口,強笑道:“我在想六郎的婚事……謝十七娘是謝九郎親妹,身份尊貴,不一定能瞧上六郎。聽說謝家還有十四娘妙然,雖然是庶出,卻頗得謝九郎和謝三爺看重,也許……”


    沒想到衛老爺神色一變,幾乎有些猙獰地說:“不可!寧願我兒終身不娶,也不能叫他接近那謝妙然!”


    衛夫人被嚇了一跳,倒是把她剛才的恍惚思緒給嚇沒了。她本能地砸了衛老爺一下,怒道:“你吼什麽?”


    衛老爺頓了頓,調整了一下表情,才低聲說:“誰都行,謝妙然絕對不行!”


    “為何?”


    衛老爺猶豫再三,卻被妻子連連催促,終於還是輕聲說:“謝妙然是……”


    “……妖族後代!”


    *


    平京中京區,西側一個小院中。


    “……所以,這個欠錢的老頭以後就是我的仆從了哩!”


    謝蘊昭笑眯眯地,對目瞪口呆的趙家三人介紹郭衍身份。


    趙冰嬋租下的小院是個小四合院,一進院落,三間房並一間雜物間。趙冰嬋原本打算自己和冬槿一間,趙勇一間,剩下一間給“許雲留”。


    現在多了這麽個人……


    “仆人當然和我這個主人一起哩,不然他跑了我的錢怎麽辦哩?”謝蘊昭仍舊笑眯眯,“叫他平日打個下手,也不消給工錢,吃住從我月錢裏扣,行不行哩?”


    趙冰嬋仔細看了看郭衍,怎麽看都覺得這隻是個邋遢落魄的老頭。她自家就是被官員欺負,聽聞這位前沉香閣大老板被抄了家產,不免有些感同身受。另外,說不得修士的仆人也有幾分本事?就當多個護衛也好。


    因此,她很快就點頭應承下來。


    謝蘊昭道了謝,帶著郭衍進屋,房門一關,她就行了個禮:“郭真人,得罪了。”


    郭衍往椅子上一坐,苦笑道:“我都成這樣了,還有什麽可得罪的?”


    謝蘊昭淡淡一笑:“真人為了留在平京城中,將修為封印在下京區的大榕樹中,頗有大隱隱於市之風範。”


    屋中一片安靜。


    郭衍慢慢直起了脊背,眯著眼盯她,緩緩道:“你果然看出來了。不錯,我有草木妖修的血脈,能將修為分散在草木當中,所以才能偽裝成普通人。”


    “我不明白。真人乃歸真境大修士,何至於被逼得剝離修為、封印起來?”謝蘊昭沉聲問,“郭真人,到底出了什麽事,還望如實告知。”


    郭衍點點頭,手一伸:“先證明你的身份。”


    謝蘊昭想了想,將她師父寫的信給出去了。還好是紙筆書寫的普通信件,若是玉簡傳書,,這會兒的郭衍都沒法閱讀信息。


    老頭兒展開信,一目十行地看完,歎一聲:“馮師兄收的好徒兒!也罷,我就全都告訴你。”


    “三個月前,有沉香閣中弟子同我匯報,說收到了一枚蝴蝶玉簡。那玉簡是旁人半夜潛入沉香閣,放入弟子窗邊。可笑我自詡修為高深,竟然一點沒察覺來人身份。”


    “那蝴蝶玉簡以複雜的微型陣法保護起來,即便是我,也花了三天才破解第一層。”


    “但我才看了幾眼,平京官兵突然闖入沉香閣,稱官府丟失了重要的文件,要搜查沉香閣。沉香閣中除我以外,大多是不動境、和光境的弟子,也有幾名辟穀境小弟子,是近年新收的。”


    “我素日教導他們,紅塵曆練,要把自己當成真正的普通人,體悟紅塵百態生活,但也不必太委屈自己……是我教導不夠,是我教導不夠啊!”


    郭衍講到這裏,胡須顫了顫,聲音裏竟多了一絲哽咽。


    “官兵態度粗暴,還在店裏打砸了東西,甚至動手打人。一來二去,就有弟子忍受不了,暴露了修為……”


    郭衍深深地吸了幾口氣,目光直勾勾地看著謝蘊昭,裏麵有一種接近神經質的光。


    “你見過平京大陣亮起來的樣子嗎?”


    “郭真人……”


    “那是一個夜晚,三個月前的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夜晚。”


    郭真人的表情蒙上了一層縹緲之意。他現在正坐在光線不足的室內,卻仿佛又迴到了那一個夜晚,親眼看見傳說中的平京大陣發出亮光。


    那光一定亮得刺目,才會在他眼中留下恐懼的痕跡。


    “隻有一瞬間——隻在一瞬間,那光亮起的時候……我親眼看見,所有流露出靈力波動的弟子,在那一瞬間灰飛煙滅。”


    “沒有一個人例外……連靈魂都燒得幹幹淨淨,毫無反抗之力。”


    他的手在抖。


    “那就是上古的陣法……是真正的上古大能遺留的陣法啊。那一天起,我遣散了所有遺留的弟子,自己也把修為封印起來。但我沒想到,很快,他們一個個地都被挑出來,全被官兵逼得暴露修為,最終死在了大陣中。”


    “全部,全部啊……一個個都是我親手帶出來的弟子啊……”


    郭衍顫抖著雙手,捂住臉。他彎下筆直的脊背,在椅子上佝僂成一團。


    像一條瑟瑟發抖的老狗,而不是一個能在九天之上俯瞰大地的歸真境修士。


    謝蘊昭看著他的身影,忽然強烈地意識到一個事實:即便郭衍能取迴他封印在榕樹中的修為,他的道心也已經破碎了。


    道心破碎的修士,不僅修為無法進步,甚至會不斷後退。


    她遲疑一下,走上前去,輕輕拍了拍老人的脊背。


    “那蝴蝶玉簡現在何處?”


    郭衍捂住臉,深深地抽了一口氣:“消失了。”


    “消失了?”


    “官兵闖入沉香閣後,我心急弟子,匆促間將玉簡擱在桌上,轉頭玉簡卻不見了。”他苦澀地笑了一下,滿是自嘲之意,“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一個歸真境的修士,被人闖了進來兩次,還帶來了滅門之禍。我對不起他們,對不起他們……”


    他不斷搖著頭。


    謝蘊昭也搖搖頭,隻得再安撫他幾句。


    “真人且在此處暫養心神,我即刻將這些信息傳書告知師門……”


    “不!”


    郭衍猛地抬頭,雙手重重抓住謝蘊昭的手臂。


    “不能!他們已經盯上你了,從你打聽我的事開始,他們就盯上你了!你傳書就會有靈力波動,雖然你說你可以在城中調動些許靈力……但不能賭!”


    謝蘊昭皺眉:“那我出城去……”


    郭衍仍舊搖頭:“你現在出城,他們就會認定你有問題,恐怕會直接和你動手,逼你動用靈力,就可發動大陣將你誅殺。我那些弟子……全都是這樣沒的!”


    “但真人不是說我是例外,可以在平京城中動用靈力?”


    “你卻也說過,你用神識試探,立即觸發了大陣!”郭真人斷然說,“我雖然不知道你為何能在城中動用靈力,但誰知道你最多能動用多少?一分,三分?萬一觸發了大陣,就是十死無生之局麵!馮師兄信中對你多有誇讚,托我照看你,我不能看你冒險!”


    此刻的郭真人,完全是驚弓之鳥。


    “那……”謝蘊昭有些為難。


    “等洛園花會。”郭衍再深吸口氣,狠狠抹去了麵上的驚恐和悲傷,重新變成一個沉穩的修士,“洛園花會時間已定,到時平京不可能再阻撓修士入京。他們現在急著想把東西找迴來,才整體戒嚴。等七月到來,我們就有了支援。花會慣例會有玄德上人觀禮,就算是上古大陣,也不能輕易將眾多歸真境和玄德境一起誅殺。”


    “原來如此,看來隻能等洛園花會了。”


    謝蘊昭沉思著:“既然我在京中,修為無損,這段時間總不好什麽都不做。真人既然看了一些蝴蝶玉簡的內容,可有什麽線索?”


    郭衍遲疑了片刻。


    “真人,”謝蘊昭無奈加重語氣,“我也是靠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堂堂修士,豈能因畏懼危險就裹足不前?即便真人不說,我也打算去查一查世家,尤其是為首的王家……和謝家。”


    郭衍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自嘲道:“我道心是真的碎了。好吧,蝴蝶玉簡開頭就說,五十年前開始,世家就陸續控製了部分白蓮會的勢力,令他們四處搜集有靈根的凡人,並設法帶迴。”


    “有靈根的凡人?”謝蘊昭腦海中瞬間閃過東海鎮的一幕幕場景,“我聽聞,現在官學也在各地測試有靈根者,說要專門教導和培養他們……”


    “這件事,在平京已經不是新聞。我懷疑……”


    郭衍的聲音停住了。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奇怪的表情,像難以置信,也像迷茫,還有一些驚駭。


    謝蘊昭看著他,輕聲說:“我師父說,最近幾年裏,修仙的世家子越發多了。真人,是不是……”


    雖然沒有說完,郭衍卻完全聽懂了。他搖頭,又搖頭,喃喃道:“我不知道……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有靈根才能感應靈氣,沒有靈根就不行。靈根又不是丹田識海,根本不在人的體內,而是存在於靈魂之中。不可能有人奪取別人的靈根,這是違反天道的,這是違反自然的——違反自然,怎麽還可能修仙?即便可以,他們的道心又立在何處?可不要道心,那豈不是魔族……魔族?”


    兩人愣愣地對視片刻。忽地,郭衍打了個寒顫。


    “不可能!”郭衍幹澀地說,“魔族被封印在西方十萬大山中,天塹還在,不可能有魔族……”


    他再一次愣住,好半晌,忽然冒出一句:“其實三十年前,是有一次魔族降臨的危機,據說馮師兄就是因為那一次……”


    他突然閉嘴。


    三十年前?謝蘊昭一算:那不正好是師父受傷,丹田破碎、修為被廢的時間點?


    “真人……”


    “我不會說的!我立過誓,絕不提起當年之事。”郭衍搖頭。


    不管謝蘊昭怎麽問,他都是搖頭。


    謝蘊昭有些鬱悶:她漸漸發現,師父也好,師兄也好,其他長輩也好,多多少少都有秘密瞞著她。但就像燕芳菲說的,誰沒有秘密?關鍵隻看別人的秘密對你是否重要,又有何影響。


    “我就知道隻能靠自己。”她嘀咕一句。


    郭衍知道的情況基本都告訴了她。謝蘊昭打聽完畢,又默默消化了一會兒信息,最後有了決策。


    她拍開靈獸袋,將憋壞了的阿拉斯減和達達放出來,交給郭衍:“他們無拘無束慣了,在靈獸袋裏憋不住,還請真人代我照顧一段時日。”


    “噶?”


    “歐嗚?”


    一鴨一狗還沒來得及高興自由,就被她說懵了。兩隻都歪著頭,眼巴巴地看著她,還試圖來抱腿。


    謝蘊昭揉了揉兩隻毛茸茸的頭。


    “蝴蝶玉簡記載的是白蓮會和世家之事,又涉及凡人靈根……聽說平京蒼梧書院正在招收有靈根之人,我去看看。”


    郭衍皺眉:“你是想……”


    帶著偽裝的年輕人抬頭一笑,笑容淳樸憨厚,目光裏又有一點狡猾。


    “我當然是要去參加蒼梧書院的招生哩。書院管吃又管住,聽說隻交書本費,還能變成厲害的修士,今後能賺大錢,我不想錯過哩。”


    “可,”郭衍不由疑惑,“你的天靈根實在太顯眼……”


    年輕人在乾坤袋中一陣亂翻,最後拿出一個豆綠色的瓷瓶:“‘扮豬吃老虎丹’……燕師叔起的名字真是有趣哩。就是你了!”


    *


    第二日,蒼梧書院側門。


    人們早早排起了長隊。


    左邊的一列衣著精細,滿臉寫著“有錢”;右邊的一列裝扮樸素,滿臉寫著“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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