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們怎麽這樣!”冬槿氣急,忍不住大聲反駁,“我們女郎明明同衛六郎……”


    五夫人麵色一變,斥道:“慎言!主人說話,哪有婢子插嘴的份,若是在衛府,定當掌嘴訓誡,不叫出去丟了衛府的人!”


    這一番指桑罵槐,聽得冬槿滿麵通紅、眼中含淚,想叫一聲“女郎”,又不敢叫。


    趙冰嬋卻很鎮定。她被自家族人趕出去,什麽怪話沒聽過?冬槿從前是偏院的小丫頭,沒受過重用,卻得管事寵愛,才養成無憂無慮的性格。


    她對冬槿使了個眼色,淡淡道:“五夫人誤會了,衛夫人也誤會了,我是來……”


    五夫人卻不想讓她說話:“冰嬋車馬勞頓,不如先去休息。平京居,大不易。不若由我出麵,幫冰嬋尋一處落腳小院?”


    趙冰嬋都快氣笑了。她算明白了,衛家何止是想退婚,他們根本是連個退婚的名聲都不想要,巴不得她別在平京礙眼,滾得越遠越好!


    就算是上門打秋風的窮親戚,都會裝模作樣留人住一晚吧?何況是正式訂過親的姻親!衛夫人不出麵,叫個庶子夫人來陰陽怪氣,還連話都不讓人說完,這是眼看趙家父母不在,欺負她孤女呢!


    她還沒說話。


    五夫人也還掛著笑。


    堂中其餘人也都在笑,標準的、有禮的、客氣的笑;也許在這府中的其他地方,其他人也是這麽一臉微笑,卻說著見不得人的話。


    這時……


    啪、啪、啪。


    “哎喲,你們城裏人說話可真好聽哩,跟唱歌一樣,就是說來說去,我都聽不懂哩。”


    衛府眾人的眼睛,一下盯準了一個人。


    五夫人打量幾眼來人的裝扮,彎彎的嘴唇笑出一點不屑:“冰嬋,我且托個大,好叫你知曉,這仆從的言行就是主人家的臉麵……”


    謝蘊昭還懶懶地拍著手,笑眯眯地說:“錯了,我不是趙家的仆從哩。我隻是個鄉下人,學不來你們那套陰陽怪氣嘰嘰歪歪哩。”


    五夫人挑起柳眉,退後一步,以袖掩麵,驚訝道:“鄉下庶民?呀,趙家可真是……”


    “趙家女郎和你們衛家六郎是未婚夫妻,你們是不是想……”


    “小安!”五夫人尖叫一聲,“好好教訓這胡說八道的庶民!”


    “是!”


    四名魁梧部曲踏進來。


    在冬槿的驚唿中,一人去奪冬槿的包裹,兩人去攔人高馬大的趙勇。


    還有一人,則氣勢洶洶往那麵色焦黃的鄉下人抓去。


    衛府——衛夫人,還真是打著強搶婚書的主意。


    五夫人是受命而來:她得了衛夫人吩咐,決不能承認有這麽一門姻親。趙家隻一個孤女,婚書被奪、沒了憑證,想來也不會嚷嚷著到處破壞趙家聲名。就算嚷嚷,衛家也有辦法叫她閉嘴。


    這是平京,是豪族雲集的平京。誰會相信一個無憑無據的孤女的話?到時候再送她幾百兩銀子,把她送迴交州,也算盡夠了相交一場的情分。


    衛夫人想得很好。


    五夫人想得也很好。


    衛府的仆從們想得同樣很好。幾個鄉下人,怎麽打得過訓練有素的衛氏部曲?


    正是最好的下馬威材料。


    ……在一切發生前,他們的的確確是這麽想的。


    啪。啪。啪。啪。


    砰。砰。砰。砰。


    首先是巴掌聲。


    接著是倒地聲。


    四個彪形大漢被打得在原地轉一圈,最後一個接一個地頹然倒地、昏迷不醒,這麽大動作……難免發出些聲音。


    廳中鴉雀無聲。


    片刻後,五夫人驚慌後退,尖叫:“來人!來人!殺人了——殺人了!!”


    又一隊大漢湧入。


    砰。砰。砰。


    來一個,倒一個。


    “你們不要這麽激動哩,大家有話好好說哩。”


    謝蘊昭掄著一把雕花木椅,守在門口,挨著把湧進來的部曲砸暈,臉上還是那麽笑眯眯的。


    這笑臉落在五夫人等人眼中,卻好像惡鬼索命的笑臉。


    他們戰戰兢兢地看著那一排倒地大漢,再戰戰兢兢去看那個高瘦的年輕人,一時恍惚:好好說……是這麽好好說的嗎?


    鄉下人笑容燦爛,腔調淳樸:“給句話,你們是退婚還是不退婚哩?”


    貌美的年輕夫人顫抖著,死死抓著丫鬟的手臂,勉強維持著鎮定:“什麽退婚,我們六郎從未……”


    “要是你們不認,我就拿著婚書天天在平京城裏展覽,再把婚書抄個幾百份,在平京城裏到處散發,罵你們衛府言而無信卑鄙小人,重利輕義名聲掃地。”


    謝蘊昭把椅子往地上一放,自個兒往上麵一蹲,單手撐著臉,笑得和善極了。


    “到時候我看誰還敢跟你們結親哩,指不定衛老爺的官都要丟了哩。”


    “你,你們不敢……”五夫人一想那場景會多熱鬧,簡直眼前發暈、倒抽一口冷氣。


    “你們不敢。”


    一陣雅致香風,一行環佩琳琅。


    衣著華貴、鳳目含威的貴婦人,攜著丫鬟,從後院緩步而來。


    隻是看見前麵橫七豎八的黑壓壓一片人時……一行人也失語了片刻。


    衛夫人冷冷地看了一眼五夫人,目光探向趙冰嬋:“冰嬋,想想趙氏名聲,想想你去世的父母的名聲。”


    她的聲音圓潤,語氣和緩。然而這話語裏卻有一種冰冷的情緒,能將人的最後一絲期望澆滅乃至凍結。


    又是安靜。


    趙冰嬋垂頭不語。


    衛夫人隻看著她。從頭到尾,她都不看其他人。那目不斜視的姿態,無聲地宣告了一個世家貴婦的傲慢與矜貴。


    “名聲……?”趙冰嬋喃喃幾遍,慢慢抬起頭,古怪地看著衛夫人。


    衛夫人勾了勾唇角:“正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名聲——是個什麽狗屁!”


    趙冰嬋忽然放聲大笑。


    “名聲,名聲?!我母為了‘恭順賢良’的名聲,生生忍了旁支欺淩,被人逼死,一口薄棺無人相送。為了名聲,縣令壓下我母死因,更想迫我自己尋死——若我父母在世,便是想要這般名聲?!”


    說得冬槿和趙勇也眼中含淚。


    衛夫人微微一怔。這婚事是衛廷尉寒微時訂下的,並未問過她的意見。她對趙冰嬋根本不了解,隻知道她是交州地方世家出身,現在父母雙亡才成了孤女。


    她並未想過其中可能另有隱情。


    但是……這又有什麽關係?


    貴婦麵若冰霜。她慣來在後宅打交道,深諳拿捏人的技巧,不假思索道:“這便是你的教養?趙氏教女無方,竟在我衛府大打出手,所說言辭又何其荒謬,孰能信服?但凡你還知羞……”


    “知羞?知羞!我知羞,你們背信棄義,難道不知羞!”


    衛夫人毫不動搖:“一派胡言。阿誠!”


    “在。”


    一人鬼魅般踏出。他身材瘦小,極不起眼,但當他微微抬起頭,竟然給人以高山仰止之感。


    趙勇失聲:“宗師級別的武者!”


    阿誠伸手成爪,朝前撲來:“膽敢在衛家放肆之人……!”


    噗通。


    一瞬間——那是閃電般的場景。


    鄉下人從椅子上跳下來,掄起椅子一把將阿誠打飛,再重新放下椅子,再次蹲上去。


    然後,才有這麽一聲幹脆的“噗通”。


    阿誠被拍在牆上,又重重落在地上。


    寂靜。


    衛夫人尊貴的目光,第一次看向了那蹲在椅子上的、難登大雅之堂的鄉下人。


    她的身體微微晃了晃。


    鄉下人舉起脖子上掛的口哨,吹了一聲勝利的哨響。


    “打來打去的煩不煩哩?”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哩。其實哩,在進府之前,我就找了三家茶樓,給了他們一個保密的信封。如果兩個時辰後我沒有迴去取,他們就在街頭拆開信封,把婚書內容大聲讀出來哩。”


    鄉下人掰著手指算了一下,說:“還有半個時辰哩,好快了。這麽短的時間,你們能不能取迴三封信哩?想想我還有點期待哩。”


    三封?三封?!衛夫人猛地抓緊了素錦的手,後者吃痛,卻低頭一聲不吭。


    “你怎麽敢……!”


    鄉下人卻笑眯眯地、輕慢至極地用手指點了點她。


    “你不要說話哩。你說話又不好聽,我不聽你說哩。我要聽我們女郎說話。”


    衛夫人保養得宜的麵容繃緊了線條。她的唿吸不斷起伏,手裏也將素錦越掐越狠。


    趙氏孤女緩緩點頭,恢複了沉穩:“衛夫人,今天我原本是想以退親為條件,和衛府商量我家中之事。我家產被奪,母親被人害死,無處伸冤,才想厚顏來求助衛府……不曾想,厚顏的不是我,而是這偌大一個衛府。廷尉,九卿——好大的名頭!”


    “既然衛家如此無恥,想來絕非良配,更不能托之以家仇。”趙冰嬋冷笑一聲,“這婚,我不退了。人,我更不屑要。但這平京——我也不會離開!婚書在我手中,另外還有副本藏在別處,一旦我出了什麽意外,全平京都會知道你衛家醜事,你且看著辦!”


    謝蘊昭鼓掌:“女郎好氣魄!”


    衛夫人忍不住道:“你閉嘴!”


    正好謝蘊昭腳邊有昏迷的仆從悠悠轉醒,發出呻吟。


    眾目睽睽下,鄉下人揚手就往仆從頸後砍了一個手刀,重新將人打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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