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棱折射照亮了他劍上的銘文:陰虱。


    他劍身一抖,在半空劃出幾道符文。


    “土花……蝕蒼龍!”


    一聲吟嘯。


    一道劍鳴。


    四周山體上覆蓋的泥土,忽地微微震顫起來。幽暗的光芒從“陰虱”劍上擴散而出;倏然間,無數泥土震動飛散,化為密密麻麻的細小黑蟲,狠狠釘上了四周的幻風陰靈族群。


    敵人透明的身軀上燃起墨藍的火焰,帶著蝕骨毒素,很快將它們腐蝕出一片痛叫之聲。


    白術眼神冷然。


    他固然對動物、靈獸等心存善念,但該維護自身利益時,他的態度也體現出了自然界特有的、理所當然的冷酷和冷靜。


    幻風陰靈捕獵不成,隻得退去。


    山道恢複了平靜,頭頂隻有一片罡風唿嘯之聲。


    謝蘊昭看他一眼,微笑道:“白術師兄好劍法。”


    白術收劍,搖頭道:“慚愧。想來是龐蚺吃了它們的儲備食物,才讓它們盯上我們。”


    巨蛇晃了晃頭,似乎想抗議,卻被白術收迴了靈獸袋。


    “謝師妹……”


    ——嗤。


    一道鮮血,在謝蘊昭眼前迸射而出。


    白術捂著頸側,眼睛猛然瞪到最大,而瞳孔猛然縮到最小。他忍著劇痛轉動眼珠,隻看見一道漆黑的、扭曲的影子,從背後埋首在他頸上,狠狠咬下了一大塊皮肉。


    一切都發生在眨眼——不,甚至來不及眨一眨眼。


    黑影的速度快得可怕。


    它咬著白術,昂首一甩,竟然硬生生地將白術甩下了山崖。


    “白術師兄!!”


    火紅劍光烈烈耀目。謝蘊昭持劍躍下,想去撈人,卻被黑影纏住腰身,也被用力往上一甩!


    嗡——


    劍光分化為三,一道接住謝蘊昭、助她穩住身形,一道追著白術而去想要救人,剩下一道則狠狠斬向敵人的方向!


    黑影隱約有個人形輪廓,但下半身卻又往四處蔓延,和各處的陰影連接在一起。它的臉上隻有一雙沒有眼仁的慘白眼球,還有一張長滿尖牙的嘴。


    “昂——”


    它仰頭發出一聲怪吼,張開嘴,居然硬生生將劍光咬碎!


    “唔……!”


    本命飛劍受損,令分化而出的劍光也同時消散。謝蘊昭蹲在一棵橫生的樹上,右手拎著光芒黯淡不少的太阿劍,猛地吐了一口血。


    她臉色慘白,卻顧不上嘴角血跡,隻能狼狽地往邊上一滾,恰恰避開一道激射而來的黑影。


    有若實質的惡意……還有龐大的壓力,彌漫在擎天山的山腰。


    黑影又了撲過來,伴隨滿口寒光閃閃的利齒。謝蘊昭召出五火七禽扇,手腕才抖,卻又被幾道黑光逼得躲閃連連。


    “這是什麽東西……修為是神遊……不對,不止……”


    這黑影所帶來的威壓,根本不是神遊境能有的。謝蘊昭壓著喉中一口血氣,瞥了一眼白霧茫茫的崖底,不死心地搜尋著白術的身影,卻立即為這分神付出了代價。


    砰!!


    “……唔!”


    黑影將她重重摜在山壁上,捏著她的脖子,幾乎要把她活活捏死。


    謝蘊昭憋著一口氣,腦中卻拚命思索:不,雖然這怪物氣息嚇人,但它似乎沒有神智,發揮出的實力隻是十之一二……


    黑影死死捏著她,慘白的兩粒眼球不住震顫。他嘴裏發出“嗬嗬”的聲音,又像不斷在說“餓”。


    一道夜色在半空展開,伴隨無數群星。龍女的虛影接住陡然變大的五火七禽扇,在一片無聲爆發的白光中,狠狠扇向黑影!


    羽扇重重擊中黑影的頭,將它扇飛出去。謝蘊昭立即調轉劍光,一邊塞了把丹藥,一邊往山下衝。


    她記得附近有一個視線點,便朝著天上大喊:“這種怪物根本不是和光境能對抗的——師兄!師兄!!”


    ……


    逢月海灣。


    轟——嘩啦!


    前一聲炸響是山崖被劍氣炸碎的聲音,後一聲響是被劈開的海水發出的怒吼。


    “失去了秘境的方位……是什麽意思?”


    衛枕流聲音不大。如果隻聽他的聲音,甚至會覺得他很冷靜。


    但他手裏的七星龍淵長劍,剛剛才斬斷了整個山崖。


    懸浮在半空的冰鏡一片空白。


    剛才,從謝蘊昭他們受到襲擊開始,影像就全部消失。衛枕流隻來得及看見師妹被黑影卷著重重扔出去,就什麽也看不到了。


    現在,他正麵無表情地注視著劍宗的人。寧州是劍宗的主場,水月秘境的開啟權限也暫時統一交給了他們管理。


    “蕭如鏡,打開秘境,我要進去。”他說。


    其餘人也都看著劍宗的人,甚至包括蕭如鏡的師弟們。


    秘境裏突然出現的黑影顯然不是和光境能應付得來的。各門派隻是想叫弟子去曆練,不是叫他們有意送死!


    蕭如鏡神色凝重。他手裏不斷掐著法訣,口中念念有詞。


    但是……什麽都沒發生。


    “……法陣被破壞了。所有通往秘境的入口都被強行撕毀。”劍宗大師兄的麵色也非常難看,“至少要七天才能修好法陣……”


    “七天?”


    “蕭道友,哪裏等得了七天!”


    修士們都急了。雖然剛才看見遇險的是北鬥的人,但那黑影顯然異常危險,斷然不會隻獵殺一個人!


    而眼睜睜看著自家大徒弟被拋下山崖的萬獸門長老,已經是麵色煞白,隻盼著能有奇跡,叫那孩子可以生還。


    衛枕流冷冷地看了劍宗一眼,吐出一句:“不必修了,我自行進去!”


    他轉身飛向海麵,恰恰停在逢月海灣的中心點上。碧海藍天,海麵如鏡,但當他以劍尖緩緩劃出一個圓形時,海麵突然出現了一個漩渦。


    天色……也忽然昏暗下來。陰沉的雲飄來,悄然遮住了陽光。


    “那是……破碎虛空?!”


    在場眾修士,以蕭如鏡修為最高。他是神遊境中階,近年來更是已經摸到了後階的門檻。


    但即便是他也用不出破碎虛空這樣的招數,因為……


    “……那不是玄德大能才能施展的法術麽!”眾人忍不住驚唿。


    不怪他們驚唿,因為神遊開始,每個大境界都代表了一道天塹的跨越。神遊、歸真、玄德;兩個大境界的差別,便是巨人和螻蟻的差別!


    也有人保持了冷靜,沉住氣觀察海上情形,現在忽然開口道:“不算破碎虛空。”


    人們目光集中過去,發現是同為北鬥修士的荀自在。他睜開了那雙懶洋洋的眼睛,手裏的書垂了下去;書頁隨著衣袖一起翻飛。


    “衛師弟應當是此前在水月秘境的傳送陣法中留下了記號……現在,他正試著憑借那個記號,重新定位秘境的空間方位。如果成功,就可以重新搭建出通往秘境的道路。”


    但即便如此……那也是很接近破碎虛空的神通法術了。


    一時靜默。


    有人忽然道:“我去助衛道友一臂之力!我妙玄觀弟子也在其中,怎能袖手旁觀!”


    一道流光飛去。


    海麵上多了一人,一齊施力,試圖讓狂暴的虛空之力穩固下來,好讓衛枕流更快地完成定位。


    執雨哼了一聲:“北鬥的事,怎麽讓你們搶先?”


    光芒一閃,也落在海麵上。


    很快,又有許多流光跟了上去。


    荀自在留到了最後。


    一直到所有修士都飛了過去,竭力支撐起一小片安定的虛空,荀自在才迴頭看了一眼謝妙然的車輿所在。


    謝妙然坐在車輿中,被精細華美的帷幔遮住了真容。荀自在盯著那一小片帷幔,慢吞吞收了手裏的書,如同自言自語一般:“哎,都去了……我一個不去,也實在顯眼。”


    他一甩衣袖,如白鶴飛空,翩然落到眾人身側,也成了那對抗虛空亂流的力量之一。


    破碎的山崖上,隻剩了謝妙然一行人。


    抱著九環大刀的丫鬟不大高興地皺了皺鼻子,低聲說:“女郎,你莫不開心。”


    半晌,隻聽車輿中傳來輕笑。


    “無事。”她懶懶道,“‘話本’既然寫好了,就斷斷沒有失敗的道理。阿茶,你且看著吧。”


    ……


    謝蘊昭第十三次被摜在了山崖壁上。


    便是淬煉過的修士之軀,她也覺得氣血翻騰、眼前冒金星,隻憑著本能一次又一次勉強躲過致命的攻擊。


    饒是性命還在,她渾身上下也都多了不少傷痕。最嚴重的是肩上一處貫穿傷;鮮血不斷流失,讓她眼前有點發黑。


    黑影的力量似乎能夠阻止傷口愈合。


    躲起來也沒有用。隻要有影子,黑影就能潛行。


    即便想逃,也會被它拽迴來。


    謝蘊昭壓住傷口,顫抖的右手抓起太阿,自嘲地笑笑:“真是很久沒這麽狼狽了……安逸生活過慣了,都忘了生死拚搏是怎麽迴事。”


    唿——


    黑影如同鬼魅,頃刻已然貼在她麵前。那張恐怖的烏黑麵容,幾乎整個壓到她臉上——如果不是一道及時豎起的劍刃阻擋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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