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天山再見!”


    眾人相互道別後,就各自分散而去。這才是在秘境的第三天,各人都還有目標靈物需要收集。


    謝蘊昭目送燕微他們離去,奇怪又有些警惕地看向白術:“白術師兄,你怎麽不走?”


    八字眉、含愁目的青年看了她一眼,說:“謝師妹,若是你接下來還要去尋岩沼人麵菌、大角雲牛毫毛這兩樣,我們不如合作。若是靈物隻有一樣,便由謝師妹先取。”


    他聲音雖然嘶啞,語氣卻溫和,提的條件也很優厚。謝蘊昭恰好隻差這兩樣靈物,不由感興趣,卻也不肯放鬆警惕,隻麵上笑道:“這麽好?白術師兄為何這般謙讓?要是不說清楚,我可不敢和你結盟。”


    白術道:“我對試煉頭名本無興趣,來水月秘境隻是想收集一些材料,順便看看大派子弟是何模樣。”


    “這麽說,我還算入白術師兄的眼?”


    白術又看她一眼,將目光移到天邊將盡的晚霞上。那霞光將要盡了,隻餘大片清淺的藍色,並漸漸過度為群星閃爍的、深藍的夜幕。那片星星讓他想到所見的星圖和幻影。


    “我對北鬥的功法很好奇。”他語調平平,“如果謝師妹不怕我偷學,也就沒什麽別的可以怕我。若是不信,我可以發道心誓。”


    謝蘊昭正想開玩笑說一句“那也好”,白術卻不等她開口,已經飛快地把誓言說了一遍。


    “……如在秘境中對謝師妹心懷惡念,此生便再無寸進。”


    他的聲音還是很淡,卻讓謝蘊昭感到了一絲鄭重其事。她收起麵上的笑,端肅說:“好,白術師兄心懷磊落,是我落了下乘。那便多謝白術師兄相讓。”


    二人察看了一番地圖,發現岩沼人麵菌恰好與大角雲牛的棲息地距離不遠。


    定下明天的目標後,兩人就選了一處林間空地,作為今夜的暫棲之所。


    夜色已降,弦月掛在中天,被群星簇擁,如一個安恬的夢境。


    火光升起。


    謝蘊昭用樹枝扒了扒火堆,取下烤魚,遞給身邊眼巴巴等了很久的鴨子。後者舉著翅膀,抱著烤魚,還會“唿唿”地先吹氣,才慢慢啃起來。


    也不知道它的小扁嘴是怎麽啃魚的。


    謝蘊昭揉了揉它頭頂豎起來的一撮軟毛,問:“你有名字嗎?”


    “噶?噶?”名字?小蛋?


    鴨子眨巴著無辜的四白眼。


    “小蛋不是名字。我給你起一個,你要不要?”


    “噶嘎嘎……”可是,為什麽要有名字?


    “名字就是你在這個世界上的象征,更重要的是,它是你和別人的聯係。”謝蘊昭給它擦擦嘴上的油漬,“以後你要是喜歡誰,就和那個人或那個獸交換名字。要是討厭誰,就說‘我某某某和你勢不兩立’。”


    “如果你沒有名字,別人就會很容易忘記你。如果你遇見的誰沒有名字,你今後提起他時也沒辦法告訴別人。所以,無論是誰,活在世界上首先要有一個名字。”


    “噶……”


    抱著烤魚的鴨子,歪頭想了會兒。


    “嘎嘎嘎?”如果有了名字,你會記得我嗎?


    “當然了。”


    “嘎嘎嘎嘎?”我會記得你嗎?


    “我叫謝蘊昭,你以後要記得。”


    “噶!”記得!那我也要一個名字!


    鴨子有點高興,重重點頭。


    謝蘊昭想了想,故作嚴肅:“既然你今天初出茅廬就大獲全勝,就叫你‘可爾必達’,小名‘達達’,你是女孩子對吧?女孩子也可以叫這個名字。寓意是隻要你想做,就一定能達成目標。”


    鴨子又想了想,繼續點頭:“噶!”我喜歡這個名字。


    它忽地扭頭去把白術盯著:“嘎嘎嘎?”


    白術始終安靜地坐在一旁,被這麽一看,有點疑惑。


    謝蘊昭解釋:“她問你會不會記住它叫可爾必達……咳。”


    她有點想笑,但憋住了。


    白術便說:“會。”


    他和動物說話的時候,似乎比與人類相處要溫和一些。


    達達滿意了:“噶!”


    謝蘊昭主動翻譯:“達達說她也會記得你。”


    白術笑了。夜色的陰影讓他的八字眉模糊了不少,而火光照亮了他唇邊的笑容。他的五官本來就纖柔,這個被光影更改了氣質的微笑,讓他看起來像一個因為遇到新朋友而高興的小孩子。


    他對達達說:“多謝。”


    達達專心吃著烤魚,短短的尾巴不時晃一下。吃了一條,它還要了第二條。


    夜風吹得樹林“沙沙”不斷,其中隱隱傳來狼嚎的聲音。


    白術聽了一會兒狼嚎,忽然說:“這裏不是視線點的籠罩範圍。”


    “哦?白術師兄終於要動手了?”她開玩笑。


    他搖搖頭,忽然說:“我是半妖。”


    說這話時,他眼睛裏那比正常人窄小的瞳孔,縮成了尖尖的狀態。


    謝蘊昭在煮魚湯,兩眼都頂著奶白的、噴香的湯汁,心不在焉:“哦。”


    白術頓了頓,有些不可思議:“你沒有別的反應?”


    “什麽別的反應……難道你是什麽珍貴的大妖後代?”謝蘊昭立即警惕,“我警告你啊,就算你是珍稀動物,我們談好的條件也不變,靈物如果隻有一份我要先拿。”


    [來自白術的【哭笑不得值】+1]


    他迷糊了一會兒,才說:“條件自然不變……”


    “哦,那沒什麽了。”謝蘊昭繼續盯她的魚湯,不時再往裏加點料。她的鴨子啃完第二條烤魚,也伸著脖子,滿臉嚴肅地跟她一起盯。


    白術忽然笑了:“我從沒見過有人給靈獸起名字,還要問問靈獸好不好。”


    謝蘊昭一想,有點慚愧:“對哦。我還有隻狗,當時給他起名字的時候也沒問過它。唉,迴去多親他兩口。”


    “不是說這個……”白術又笑了。


    他今天笑的次數實在有些多。要是叫萬獸門的人看見,一定驚得手腳不知道往哪兒放。


    “嘎嘎?”達達抬起頭,“嘎嘎嘎?”你還有隻狗?你是喜歡他還是喜歡我?


    “一樣喜歡一樣喜歡。”謝蘊昭亂揉一通她的頭。


    達達想了想,大概覺得能接受,就繼續盯著魚湯去了。


    白術忽然從石頭上跳了下來。他剛才在上麵保持一個打坐的姿態,現在滑坐在地上,顯而易見地放鬆了。


    “你真是個奇怪的人。”他說,“人修都很警惕妖修。尤其是……我這樣的毒蛇的後裔。”


    “有些人很討厭嘛。我認識一個小妖修,她也是蛇的一種,有時候會被人欺負……不過,我和好友都很喜歡她。”


    白術笑道:“這說明你同你的好友都是討人喜歡的人了?”


    謝蘊昭大言不慚:“這話不假。”


    半妖又笑了半天。他就像要把過去欠自己的笑一氣釋放出來一樣。


    魚湯熬好了。謝蘊昭拿出三個碗,先盛一碗給達達,再盛一碗給白術,最後自己才端著碗吸了一口,滿足地眯起眼睛。


    白術接來喝了幾口,神色安然。


    謝蘊昭含糊道:“我還以為你會吃素。”


    “天道之下,有相生就有相殺,萬物皆在競爭以求存。隻要不為一己私欲肆意殺生,有何不能接受。”白術像是想到什麽,淡淡補充一句,“總歸到了自己被更強者殺死之時,我也不多說廢話。”


    謝蘊昭“嗯”了一聲,抬頭看看星空,問:“你故意挑避開視線點的地方,就是為了告訴我你是半妖?”


    白術放下碗,碗中已經幹幹淨淨。


    “對。”


    “為什麽?”


    白術移開目光:“想做就做了。”


    “這還真是道法自然的真意。”謝蘊昭笑笑,也無心追問,顧自抱出睡袋。


    在白術略微錯愕的目光裏,她縮進睡袋,順手把達達抱過來,一人一鴨縮在一起。達達把腦袋擱在她腦袋邊,閉著眼睛,用翅膀心滿意足地摸著肚皮。


    “嘎嘎。”晚安。


    “晚安。”


    片刻後,萬獸門的半妖熄滅了篝火,自己背靠岩石,抬頭仰望星空。


    一條巨蛇的陰影遊來他身邊,盤起軀幹,將他輕輕圍起來。


    白術靠著巨蛇的身體,也輕輕閉上眼。


    他對自己的靈獸傳音道:[龐蚺,你替我迴複他們。我對修仙界的現狀沒什麽特別的不滿,他們白蓮會的事,我就不摻和了。]


    巨蛇昂首對月,吐了吐蛇信。


    ……


    逢月海灣也迎來了夜色。


    謝妙然的仆從已然為她搭好了臨時居所。那是一件品質上乘的法寶,清雅又奢華,更能保護其中主人不受任何傷害。


    她起身同其他修士道別。她隻是一介凡人,到了夜晚需要睡眠。


    她坐在車輿中,由仆從送她前往前方別館。


    車輿飛在夜色中。


    那名抱著九環大刀的丫鬟,在車輿旁說了幾句什麽。


    月色照不到的車輿中,謝妙然的麵色陰沉下去。


    “不識好歹。”她冷冷吐出幾個字,又吩咐道,“那便怪不得我了……雖然和阿兄計劃有悖,但想來阿兄也能體諒我。阿茶,讓荀自在設法來見我一麵,若他也有異心……”


    她纖細優美的麵容上,露出一絲傲慢又冷酷的笑容:“他做過的那些事,就會讓他再也無法立足。”


    而在灑滿月光和星光的山崖頂……


    衛枕流輕輕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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