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光落在阮其朗眼中,刺得他眯起眼,卻也流露出快意而興奮的笑容:“來得好!劍意光明剛猛,是堂堂正正的正道之劍!”


    謝蘊昭反手下壓,刺眼的光輝猛地散開,融入四周,化為絲絲灼熱之意。


    藍劍長鳴,以無形波動阻礙了太阿劍的攻擊。阮其朗讚賞道:“這一招雖未大成,但已有炎陽無所不融的一點滾燙之意在其中。謝師妹,你做什麽不是個劍修呢!”


    謝蘊昭麵色微沉,變拳為掌;劍光一分為九,恍若九顆烈日環繞長空。


    阮其朗卻搖頭歎道:“劍光分化卻空有其形,下策!”


    顏崇正在邊上上躥下跳:“你是神遊境的!阮師弟,要點臉成麽?你比人家高了兩個大境界!我警告你啊,我已經跟衛師弟說了……”


    錚——


    阮其朗身後的某一處,傳來一串柔和古雅的琴音。


    他一愣過後,忽然收起劍光,並輕易閃過了謝蘊昭的攻勢。


    “師父?”他側耳聽了一會兒。


    謝蘊昭喚迴太阿,微微吐出一口氣,飛快吞下一粒蘊靈靈丹。她剛才也是急了,明知不敵,卻還是不管不顧地衝了上去,現在迴過神,才覺出剛才交手中所感受到的深不可測之意。


    這也讓她心中提醒自己:天下修士英才輩出,她這幾年順風順水,但實際境界也才和光中階,實在不該生出驕矜之心。


    轉念之間,她的道心卻又穩固了幾分。


    顏崇正似有所覺,看了她一眼,麵露微笑朝她點頭,又對阮其朗說:“阮師弟,你還是做了點好事。”


    阮其朗也察覺了,有些驚奇地看看謝蘊昭,感歎道:“果然天姿靈秀。等你何時神遊,我們再打。”


    說罷,側開身體,做了個“請”的手勢,道:“師父有令,請阮師兄和謝師妹入正音閣一見。鶴前輩以及謝師妹的那位小友都平安無事,此刻也都在正音閣中。”


    謝蘊昭和顏崇正互看一眼,彼此才放下心來。顏崇正更是不好意思道:“老爹平時很穩重的,今天不知道遇見了什麽。”


    跟著阮其朗,兩人來到了正音閣中。說是“閣”,其實這裏仍舊是一片散落在草地和樹林中的建築群;藤蔓上攀爬著無數花朵,透明的水晶蘭藏在樹幹背後,妝點出一絲幽謐之美。


    在樹林中繞了兩個彎,迎麵忽然吹來一片潤澤的風。原來在天璣峰山頂,還有個不大不小的湖。


    顏崇正的鶴老爹,還有謝蘊昭的阿拉斯減,都在湖邊。


    而在他們麵前,還有一隻臥倒在地上的鶴。


    那隻陌生的鶴大約是鶴老爹二分之一大小,長得也不大一樣。它頭頂沒有紅色肉冠,反而生著孔雀一樣的藍色羽冠;在它的胸脯上,生有一道藍綠色的緞麵紋理,在陽光中流光溢彩,分外華美。


    然而它已經奄奄一息,似乎隨時都會死去。


    鶴老爹站在它身邊,頭低落地垂下。阿拉斯減則“歐嗚”地輕聲叫喚,聽著也很難過。


    “那不是……你師父豢養的靈獸麽?”顏崇正意外道,“發生了什麽?”


    謝蘊昭仔細端詳了片刻,忽道:“那是藍翎鶴?我記得書上說,藍翎鶴成年後就會脫離族群,與伴侶雙宿雙棲,所以飼養藍翎鶴的修士通常會飼養一對。這種靈獸聰明又忠誠,但一旦其中一隻死去,另一隻就會絕食九天而亡,追隨另一半而去。因此,它們又被稱為‘九日孤鶴’。”


    她問阮其朗:“有冠羽的是雄性。雌鶴呢?”


    阮其朗歎口氣,道:“前些日子,師父遣彩鳳去送信,路上遇到了白蓮會的邪修,就……現在你們看到的這一隻的確是雄鶴,叫靈犀。藍翎鶴能感應到伴侶的死亡,從那一天起,靈犀就絕食了。”


    “怪不得……老爹和彩鳳、靈犀夫婦感情一直很好。”顏崇正有些自責,“我竟然沒有想到這一點。老爹一定很難過,卻又不想讓我擔心。”


    謝蘊昭試著靠近。地上那隻藍翎鶴勉強探頭看了她一眼,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微弱的鳴叫。


    阿拉斯減的尾巴放在地上一動不動。它趴在地上,兩隻眼睛緊緊盯著即將逝去的藍翎鶴,一動也不動。


    直到謝蘊昭跪坐在一邊,輕輕摸了摸它毛茸茸的頭頂,它才懨懨地抬起頭,舔了舔她的手。在它圓溜溜的黑眼睛裏,隱隱有一點淚水打轉。


    謝蘊昭看向白鶴:“為什麽帶阿拉斯減來這裏呢?”


    鶴老爹神情低落,長長地“嘰”了一聲。


    意外地,謝蘊昭覺得自己聽懂了。她模模糊糊地感覺到,鶴老爹在說,因為阿拉斯減沒有見過死亡,就不知道生命的可貴,和修道求長生的意義。


    ……那一聲鶴鳴裏真的包含了這麽多內容嗎?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感覺錯了。但當她看向半閉著眼睛的藍翎鶴,的的確確也感受到了一絲至深的哀戚和對伴侶的追思。


    鶴老爹看向她,又“嘰”了一聲。


    謝蘊昭遲疑道:“我?”


    雖然不明所以然,但她還是按照白鶴的要求——她理解的白鶴的要求——將手輕輕放在了藍翎鶴的頭頂。


    “我希望,”她輕聲說,“你們下一世也能在一起。”


    無盡高院的星空中,有渺如微塵的軌跡輕輕碰撞在一起,宛如一個親密的碰頭。


    那是沒有人發覺的、細小的改變。這片大陸上,隻有很少的幾個人抬起了頭,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藍翎鶴看著她,帶著一絲她不能明了的感激。


    然後,它徹底閉上了眼。


    “歐嗚?”阿拉斯減緊張地豎起耳朵。


    鶴老爹搖搖頭,用巨大的鶴羽蓋住了藍翎鶴的身軀。


    “——靈犀的靈魂已經離開了。”


    一道略帶滄桑,卻很平和的聲音響起。


    “見過師父。”


    “見過天璣真人。”


    “見過楊師叔。”


    天璣峰主名為楊庸,為第六境歸真境修為,故而又稱天璣真人。


    他是一名留了三綹長須的中年男子,麵容慈和,眼神平靜深邃。


    “謝謝你們來看望它。還有鶴前輩,謝謝你一直以來對靈犀和彩鳳的照顧。”他走到藍翎鶴身邊,輕輕撫摸愛寵的脊背。


    “它們追隨我上百年,現在也該由我為它們送行。”


    天璣真人站起身。他拿出一管翠蕭,垂眸吹奏。


    在第一個音符飛上天際時,整座天璣峰的樂聲都停了下來。


    片刻後,一曲來自四麵八方的合奏響了起來。


    琴聲淡淡,簫聲悠悠;哀而不傷的曲調中,無數白鶴飛了起來。


    它們在空中盤旋不止,不斷長鳴。


    “這是……”


    “安魂曲。”阮其朗的神色變得柔和安寧,“天璣修士慣來飼養白鶴。每當有同門或白鶴逝去,師父便會帶領大家奏響安魂曲。”


    天地永恆,生命有限;身為修士,總是一次又一次送別身邊的人。


    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在修士漫長的生涯中也仍然存在。


    峰頂的幾人都仰望著這一幕。


    謝蘊昭懷中的阿拉斯減也望著這一幕,神情惆悵,最後又變得堅定起來,似乎下定了什麽決心。


    鶴老爹也仰望著白鶴們的舞姿。


    它在這個世界上活了悠久的歲月,同樣經曆了無數次離別。


    “嘰——”


    他迴頭對謝蘊昭啼了一聲,伸出羽翅,示意她拿什麽東西。


    謝蘊昭低頭尋找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鶴老爹讓她拿走的是一根羽毛。


    那根羽毛隱藏在他無數羽毛中,隻有尖端一點金色與眾不同。


    當謝蘊昭握住金色尖端的時候,不需要用力,那根羽毛就自行脫落,飄落在她手中。


    顏崇正注意到這一幕,便笑笑,說:“老爹說謝謝你,所以送你一根羽毛作為紀念。別看老爹這麽暴躁,他的羽毛也有些道行在……哎喲……”


    他揉著被鶴羽擊打的腦袋,重又望向天空。


    謝蘊昭握住羽毛。


    [受托人獲得【白鶴金羽】]


    [檢測到受托人擁有【白鶴金羽】,是否現在與【五火七禽扇】(缺失9)融合?]


    她搖搖頭,收起白鶴金羽,重新望向天空中的無數鶴影。


    其他的事,等迴去再說吧。


    現在最重要的……


    是道別。


    *


    “師兄。”


    “嗯。”


    “如果有一天……我先離開這個世界的話,你會怎麽樣?”


    他麵上的微笑忽然僵硬了。


    本來在執筆畫一幅丹青,手一頓,墨跡便暈染得到處都是;畫中的墨梅徹底毀了。


    她探頭看看,十分惋惜:“真可惜,這幅畫神韻上佳……”


    “師妹。”


    她抬起頭。


    他眼中的墨色比畫更濃,也遠比梅花更冷。


    他擱下筆,隨手丟了畫卷,握住她的肩,神色極為鄭重。


    “如果師妹不在了,”他的聲音還是非常柔和,就像冰雪化開時最冷一樣的柔和,“這個世界還有什麽意義呢?”


    她頓時緊張,苦口婆心:“不要吧,活著多麽美好,你千萬要想開點……”


    他淡淡地笑著,任她的聲音飛滿洞府。他知道她理解錯了,卻並不反駁。


    隻笑道:“我知道了。師妹,你千萬要好好地活下去。”


    不然……


    她以為說服他了,笑眯眯答應:“當然,我可惜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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